点击数:927 更新时间:2019-05-27

给老师拜年

◎孙云峻

        我七岁那年,刚解放不久的1953年暑假开学,父亲领我进了本村小学的大门,念一年级。启蒙老师是一个年近半百,身材魁梧的谢老师。看上去谢老师常板着面孔,一副庄严的神情,实际上将学生视如己出,待学生态度和蔼,循循善诱。有一次我趴到课桌上睡熟了,他轻轻走过去,把我小心地抱到他怀里,然后在教室里踱来踱去。那时教室是村子里的一座关帝庙改成的,空间宽阔,复式教学,有高年级的几十名学生。一阵哄堂笑声和同学们嘈乱、刺耳的声音把我从酣睡中惊醒,这时老师才将我轻轻放回到座位上,生怕我掉到地上被摔碎似的。我使劲睁开睡意惺忪、眯缝的双眼,老师那慈祥的眼睛盯着我,微笑呢!我知道错了,立刻羞得面红耳赤,深感无地自容。这比他狠狠训我一顿更受教育!
        1954年春节寒假即将结束,父亲千叮咛万嘱咐新学期开学第一天第一件事就是给老师拜年。教我问一声老师好,过年好以后,先磕三个头,然后叫声“谢老师给您拜年了”,随即跪在老师面前磕头拜年。那时学校只有两位老师,其余那位老师我照样问好之后,冲他磕头拜年。周围的同学凑过来看热闹,老师迭忙扶起我来,我拎着书包,有些腼腆,快步跑进了教室。
        1955年春节过后将要开学了,父亲教导我,你以前考了好成绩,得了奖,全是老师辛辛苦苦教你的结果,开学后第一件事就要问老师过年好,磕头拜年,千万不能不尊敬老师,不能忘了感恩……可走进校园,见两位老师带领学生在园子里打扫卫生,只问了老师好,见许多双眼睛盯着我,还见有人对我指指点点,在一旁嘁嘁喳喳,仿佛又在议论我给老师磕头拜年的事,一丝“个别”、“不好意思”的念头向我袭来,头也没给老师磕,红着脸,加入了打扫校舍的行列。
        中午放学回家,父亲问我给老师磕头拜年了没有,我知道违背了父亲的教导,闷不作声坐到一边。父亲生气了,厉声训斥,不依不饶,直到我答应一定在下午给老师磕头拜年,才允许我吃了午饭,这场风波才平息下来。
        四年的初级小学,每逢春节后开学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老师磕头拜年。几年的初小生活,受过我磕头拜年的启蒙老师除谢老师外,还有刘老师、李老师、王老师等多位老师。
        父亲为啥这么尊敬老师呢?对老师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呢?虽然父亲多次给我讲,但因我当时年龄小、不懂事,总不很清楚很不明白。现在,比较懂得了父亲的初心,比较懂得了个中道理。
        父亲出生在积贫积弱、多灾多难清朝末年的贫苦农民家庭里,长年过着衣不遮体,食不果复的贫困生活。为子填饱肚子,祖母时常给大户人家义务碾米,就图赚人家的谷糠以充饥。这般光景穷人的孩子哪能读得起书呢?父亲见人家七八岁的孩子去读书,也十分渴望,几次闹着去上学,终因家庭困难,极不情愿地辍学回家。那时姑姑尚未出嫁,家里好口人却只有不足的两亩薄地。祖父东借西凑了几个钱,买了头小牛,土地少而瘠薄,所收获庄稼秸秆根本不够牛吃,一年大多时间坡里割草喂牛,秋冬季节则靠拣柴火供一家人做饭烧。父亲总忘不了读书,把从私塾带回家的书放在炕头,一早一晚的看;上坡干活时便常揣在怀里,休息时便掏出来就读,把不认的字标下来,就抽空跑到学校请教先生。他常常早出工,到坡里抓紧割满一大筐野草,把草筐悄悄放置到教室的院墙外,蹑手蹑脚在窗外或门口外听老师讲解,当老师发现了这位年少的旁听“常客”时,就喊他到屋里学,这时候,父亲就把平时积累起的一堆难题请老师解答。这位老师就是邻庄——北郭家村的一位姓张的老先生。他私熟功底颇深,为人善良,和蔼可亲。他见我父亲聪明好学,就主动到我家做我祖父的工作,极愿意收下这个学生,并免除跟他念书的书杂费。我父亲乐意了,可祖父因家里经济拮据而勉强同意父亲在不误割草拾柴、不耽误农活的情况下,可以让父亲去读书,好心的张老先生也破例允许我父亲走读,父亲常常先割满一筐草放到校园里一口大铁钟后面,然后跑进屋里听先生讲解。即便是这样,也没坚持多久。念了两季子之后,终因家庭困难,父亲又不得已辍学,拜谢了先生,流着泪回家务农。先生舍不了肯刻苦读书、求学上进的孩子,父亲也对先生恋恋不舍,不甘心当文盲的父亲又跟先生上了两个冬季的“夜学”,父亲勤学好问,先生耐心辅导,热情鼓励,让父亲识了很多字,懂得了许多道理。这就是父亲尊敬老师的最主要原因。后来父亲能精略地阅读《三字经》《百家姓》《农家杂字》《朱子治家格方》《颜氏家训》等书籍,能够看懂报刊的一些浅显文章,还能亲自给在外工作的孩子们写信,读毛主席的著作,1957年全村成立了高级农业合作社,父亲被选为副业组组长,既给社里砖窑场当记工员、会计,还是参加管理的场长。假如没有当初读书学文化,哪能胜任这些工作?当然,父亲的文化水平除了在学校学习外,主要还是靠平常素目的阴雨下雪天,晚饭后的时间,冬天农闲时间见缝插针自学得来的。
        旧社会,长期以来宣扬“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理念,这种思想在人们脑海中根深蒂固。“学而优则仕”,读书能做官,亘古至今,那是少数人的事,对大多数社会人来说,是渺茫,是奢望,是遥不可及的事。那么像父亲这样的人为什么还把老师、教育看得非常神圣呢?我初入校门的时候,父亲就给我不止一次地讲过:写字算题的纸不能乱撕,纸是圣人创造的;写了字的纸更不能乱扔,上面的字是圣人发明的;课本不能损坏,尤其不能撕课本纸擦屁股,上面是圣人的话,否则就是糟塌神灵,亵渎圣人,永远学不会学不好的……父亲把教育看得如此神圣,是他相信“读书明理”、“读书有用”,读书对开启心智,对做社会有用之才不可或缺。两千六百年前开创“有教无类”大众教育先河的孔子被奉为“至圣先师”“万世师表”,是我国古代伟大的教育家。所以,父亲要求我一入学要祭孔,春节给老师拜年磕头前先磕三个头,还三个差距是磕给孔老夫子的。常言道:“神三鬼四”。给孔子拜年磕三个头,正是把孔老夫子当作神灵而顶礼膜拜的。在那小农经济漫长社会的底层,那些像父亲的启蒙老师那样的教书匠,一代代以孔子为楷模,享受着仅仅几斗红高梁的菲薄待遇,过着贫穷潦倒的生活,为传承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而默默无闻地为孩子们读书识字而坚持着,为普及国学而不懈奋斗着,他们的知识总该尊重吧,他们的奉献精神总该受到赞许吧,他们辛勤的劳动总该令人肃然起敬吧,作为他们的弟子,春节给先生行跪拜磕头之礼,并不多么过分,在情理之中,不应说三道四,不值得大惊小怪。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徒如父子”。儿子春节给父亲跪拜行礼,为什么弟子就不能给先生春节行磕头之礼呢?在旧社会这样做是普遍现象,大行其道,不这样才不正常。世间往往少见多怪。回忆起当年遵照父亲的教导,我给启蒙老师行跪拜磕头之礼拜年,在有些人看来似乎有些迂腐、个别、另类,可笑和无聊,我却至今不感到后悔!
        新旧社会两重天,天翻地覆慨而慷。新中国成立70年了,祖国社会主义建设迈进了习近平新时代。政治、经济的深入改革,使祖国变化日新月异,欣欣向荣;科学技术的进步使祖国发展蒸蒸日上,更加繁荣昌盛,人民群众的幸福感、安全感与日俱增,安居乐业!在改革进入深水区,攻坚克难的时段,人们更加重视人才的关键作用,因此,人们比此往任何时候都更重视尊师重教!风风雨雨几十年来,我没有忘记老父亲生前对我意味深长的教导,千万不能忘了老师的启蒙之恩、师徒之情、教育培养的深情厚意。用跪拜磕头的方式(或礼仪)给老师拜年,虽然早就淡化了,消失了,摒弃了,然而每逢春节给老师拜年的老规矩、老习惯我一直没有忘怀,保留着,坚守着,继续着,并且将这根接力棒,递给子孙,传承下去。
        那些在校的莘莘学子和曾经在各级各类学校上过学读过书的人们,发自内心的为他们认认真真备过课,上过课的老师,为一丝不苟给他们批改作业的老师,为热爱教育、默默无闻的老师,为爱生如子,对学生一视同仁的老师,为“传道、授业、解惑”诲人不倦,循循善诱的老师,为在教学园地辛勤耕耘的老师,为教书育人呕心沥血做到“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而无私奉献一生的老师,为什么不可以给自己记忆的老师以各种各样的礼仪形式给他们拜年,恭贺新春呢?不但可以,而且应当。至于采取何种形式,当然以进步文明简便的为好,即以表达自己真诚浓厚的尊师敬师的情怀,使春节过得更富意义,丰富多彩。作者地址:崔寨南郭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