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女儿滩
鞠慧
春柳爹狗剩对这个瓜园确是十分的上心，除非是泠麦蒿开了车来给他家送东西，别的什么事 ， 都不能让他离开这瓜园。泠麦蒿给他的所谓瓜苗赔偿款，是早已超过了这片瓜田全部收入的 几倍，可他仍是算计着每一分钱。前两天，正逢了大集，瓜园边的小路上，从河南岸搭船过 来 赶集的人不断流。一条河隔着，并没有隔断两地的交往，赶集、串亲戚，甚至连田地，都有 在对岸的。来往习惯了，并不觉得有啥不方便。狗剩一大早起来就蹲在瓜田里，整理着瓜垅 ，这时，一个邻居跑来对他说，他老婆病了，孩子们又恰巧都不在家，让他赶紧回去一趟。 “又吐又泻的，肚子疼得在炕上滚。”捎信来的人有些焦急地对他说。狗剩站起来，搓着手 上的 泥，望望瓜田边小径上不断的人，又瞧瞧瓜垅里一个个圆溜溜鼓着肚子满地乱滚的黄河蜜包 和满地白银般的香瓜，他一时有些犯了难。最后，他一咬牙，对那来送信的人说，“孩子们 有回来 的，让他们过来替我，我去给他娘拿药。孩子回来了，还用你干啥？”那人直气得扭头就走 ， 可不是没给你说，你媳妇痛得在炕上滚呢！望望满地或黄或绿或白的瓜，他犹豫片刻，终是 没有挪动地方。等秋后，还要翻盖房子呢，丢一个瓜，十块砖的钱。十块砖单摞起来，有半 人高呢！不行，那偷瓜的，三五十块砖也不一定打住。不行，不能回去。滚吧，那么 大炕，她又不是小孩子，也掉不下来。早晨来送饭时还好好的，能咋？狗剩继续蹲下侍弄他 的瓜秧，眼睛，却不时地朝通往房台的小路上张望。他在心里骂着儿女们，怪他们早不出门 晚不出门，偏偏在他娘生病的时候不在家。骂完了儿女，又骂老婆，怪她生病也不看个火候 ，这大集上的，瓜田里没个人照应着，能行？借了晌午头的工夫，把大黑留下守着瓜田，他 一瘸一踮地跑回家，见儿女们已经回来，躺在炕上的老婆，已经吃过药打过针之后睡着了 。狗剩顾不得跟家人说什么，也没来得及问老婆得的到底是啥病。揣上两个馒头，他就又一 踮一踮地朝河边的瓜园奔去。等匆忙来到瓜田，见大黑还在。他又绕瓜田细瞧了一圈，确定 瓜一个没少时，他才 把心放了下来。为这，老婆一气之下整整一天没给他送饭。他却是宁饿着肚子也不肯离开 瓜园半步。后来，还是春柳把饭给他送了去。看着一整天没吃上饭的爹狼吞虎咽地把送来的 饭 吃了个干干净净，春柳心中很不是滋味。狗剩大概是有些感动，放下饭碗，就要到瓜田里去 给 春柳摘个瓜解渴。春柳没有阻止他，因为爹主动要摘瓜给她吃，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狗 剩在 瓜田里弯腰看着瓜，摸摸这个，又拍拍那个，费了半顿饭的工夫，才终于选中了一个满意的 瓜。春柳等得都有点不耐烦了，她不明白整天跟瓜打交道的爹，挑个瓜咋还那么难。往常有 人来买瓜，爹到瓜田里搭眼一看，隔着瓜皮就能看见里边的瓤熟到了几成。这回， 爹莫非要挑个金瓜来不成？爹回到瓜棚时，手上托着的，却是一个说扁不扁说圆不圆的歪瓜 。春柳见了，真想丢下爹和他手上的瓜跺跺脚跑开。春柳既没去接父亲手中的瓜，也没跺跺 脚跑 开。那一刻，她竭尽全力做的惟一的一件事，就是让涌上来的眼泪忍住不要落下来，她觉得 眼眶胀得生疼。
三个人走进瓜棚，见春柳爹狗剩和他的看家狗大黑都不在，便知道那个泠麦蒿肯定是还没有 走。
“我去摘瓜，你俩在棚里等着。”
春柳没进瓜棚就先进了瓜地。
“我帮你摘，多摘点，看你爹见了那姓泠的一来还踮踮地往家跑吧！”
燕子也跟着进了瓜田。
“摘多了，你爹回来不骂你？这瓜，可是他的命根子啊！”
芳草站在瓜棚下，有些着急地说。
“骂去吧！谁让他那么向着那姓泠的呢！”春柳说着，手里已抱了两个蜜包回来。
燕子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分不出生熟，就拣个大的、模样周正的也摘了两个回来。
放水桶中浸洗片刻，燕子一气把四个瓜全劈开了。春柳挑的那俩瓜，黑籽红瓤，切口处淌出 来的 汁，摸一下粘手。而燕子挑的那两个大瓜，却是连三成熟还不到。瓜籽又白又小，手一掐就 破 了，瓜瓤一丝丝要红的意思都没有。两半瓜放在小桌上，如同两只盛满了白米饭的翠色大花 碗。
“这不熟的咱咋办？”
春柳有些犯起愁来。
“这有啥难的？”燕子说着，拿起半生的西瓜，走到河边一扬手，瓜飞了出去，声音很响 地 落在河水里。那瓜先是在水花中打着漩，之后便似乎平静下来，被流水带着，摇摇晃晃地渐渐沉入河底。
哼，再让你那么巴结那姓泠的，看下回，我不把你的瓜全扔到河里打漂才怪呢！春柳有些恨 恨 地想。眼前的河水中，映出了爹的影子，她看见爹拍着腿，带着哭音喊叫着：“我的瓜，我的瓜呀！”
冲河水中的影子做个鬼脸，春柳觉得心也如这天气般晴朗起来。
大黑颠颠地跑过来，有些讨好地摇着尾巴。春柳一见它，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冲大黑的屁股 用力踢了一脚。挨了打的大黑叫唤着，一双圆眼睛惊恐地望着春柳，慢慢后退着。 （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