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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棒没参与这搬不搬的话头，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老六 想对秋兰说点什么，但秋兰却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便紧随老棒迈出门去。
        一口喝干了碗中的白酒，老六有些悻悻地走出了这小屋。 
        自芳草把毛线提进家的那一刻，秋兰便隐约感到了芳草内心深处的某种细微的波动，但是，她没问。秋兰虽然当初对芳草与全福恋爱持或多或少的反对态度，但她觉得，自己或许是老了， 与 年轻人的想法，可能会有些距离。她相信芳草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再说，感情的事，也不是别人能左右得了的。
        芳草默默不语地劈了旧筢齿，一根根地刮着竹针，刮完了，又找来碎玻璃细细地打磨光滑， 之后，用旧布一遍遍地用力擦着。秋兰一会帮芳草磨，一会又点起油灯，把竹针的尖逐一烧圆滑了，免得扎手。
        秋兰不停地帮芳草忙着，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暗暗地骂着郑全福那个“小兔崽子”。 从 芳草回来之后的表情上，秋兰猜测出郑全福肯定是给芳草气受了，要不，芳草会那么不高兴 ？咋跟他那爹一样的没正形！往后净这样子下去还了得？芳草这么个性子绵软的闺女，家里又没个姐姐妹妹的给她撑着腰，这样子下去，等以后过了门，还不知咋欺负她呢！不行，往后他再对芳草不好，仗着自己爹老子当着个小官，自家又吃着公家饭，就对芳草咋的，那不行，要再这样，我非找那小兔崽子算账不可！
        秋兰心里发着狠，手上却是不停。芳草看中的人，她不想轻易说啥。但要真把闺女给欺负了，她是绝对不让的。
        “看看现如今，啥都不跟从前一样了，这有文化的人啊，手也格外巧，能织出这花那花的毛 衣来。”干娘为了缓和气氛，一边帮芳草缠着毛线，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话，“从前订了亲 ， 是给女婿做鞋，雪白的千层底，乌黑的条绒面。那鞋做了来，简直不是穿的，是让婆家的婶子、大娘、嫂子、小姑们看的、审的，一双鞋，不知道传过多少女人的手呢？现如今不兴穿那自己做的鞋了，又兴起了织毛衣。”
        芳草只咧嘴笑笑，并没说什么，心里却不由有些酸酸的。
        还是在学校上学的时候，芳草织过袜子、手套之类的小件，毛衣她还从没织过。可是，她不怕 。针法是一样的，只不过毛衣比起从前织过的小件来，不知要大多少倍，要多费多少时间。 哼，不管咋着，我一定要给你织起来，看你还有啥说的。
        线缠好了，四根光滑闪亮粗细长短都相同的竹针也已打磨好，芳草坐在灯下，开始一针针地 起头。干娘啥时睡下的，她不清楚，她只依稀记得干娘催过她两遍要她睡，其余的，她便什么也不 记得了。手里的竹针，只是来回地一下下挑着毛线。直到鸡叫头遍，干娘起床要到麦田去串种棒子了，芳草才醒转过来：天原来就要亮了，这么快！她想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脚，一起身 ，差点摔倒。干娘忙不迭地过来看，她只说是腿麻了，过一会就好。干娘临出门对她说，趁着天还早，打个盹再起来干，打毛衣不是啥累人的活，可也经不住这么死熬。芳草答应着， 待干娘走了，她用冷水抹把脸，又接着干。
        芳草就那么不动地方地织着那件毛衣，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那两只手，凭了一 种惯性，在不停地织着、织着。干娘望着她，只是不停地叹气，无论怎样劝说，她总是那句话：不困。吃饭的时候，干娘给她端到跟前，催上好几遍，饭都凉了，她才停下手里的活匆匆扒上两口。那天早晨，干娘早起荷包了俩鸡蛋给她端在跟前，到放凉了，她也没动一下筷子。
        秋兰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了，她问芳草：“眼看着这就过麦了，你这么紧慢地赶，就是织 起来，还能穿得着吗？”
        “他，他说让五天织完。”
        芳草头也没抬，似乎是想也没想，便随口说出这话。说完，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的啥 。 他想离开我，可我不能给他机会！芳草的脑海中，时而模糊时而又清晰地闪回着这一念头。
        “五天？他这是逼死啊！超了五天，又能咋的？”秋兰见芳草的眼圈红了，便不再言声。轻轻掩上门，她气冲冲地去找全福的爹老六。
        以往，秋兰从不愿搭理老六，见了他的面，也总是绕着走，实在躲不开了，简单地打过招呼之 后，她便逃似地从老六身边走开。从前，总是老六想方设法地去找她，对她献殷勤，她不理他。这回，为了芳草，她不得不亲自上门去找老六。她想让老六教训教训他的宝贝儿子，能找上芳草，是他郑家烧了高香，别整天狂得不知道东西南北。
        老六正在家喝着茶看报纸。他其实认不得几个字，可总是喜欢拿张报纸，翻过来倒过去地看 。中山装的口袋上，也总喜欢别支笔，虽然他一年也难得写几回字。即使在真需要写字的时 候，他的笔也十有八九不下水，但他依然总别着一支笔，一年四季，都是这样。（二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