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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子听着有点不对劲，想起身告辞，可洪峰不给她插言的机会。
        “等我以后结了婚，我可不跟我爸那么傻，只知道干工作。我要让老婆孩子都感到满意，感到幸福……”
        燕子逃似地离开洪峰后，从前对他的那份同情和怜悯，被洪峰的那番喋喋不休风一样吹得所剩无几，剩下的，就只有徐书记的面子和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事隔不久，又是去县上开会，燕子换上干净衣服鞋袜，一路同街上的人们朗声招呼着，到镇上去集合。
        徐书记依旧是从前的模样，既有长辈的慈爱，又不失领导的尊严。燕子只是觉得同行的宣传委员这次似乎对她格外地关心，一路上不停地同她谈这讲那的，说说笑笑，路似乎也短了许多。这回，她没有晕车的感觉。她并没多想什么，只是以为彼此相处久了，熟了的缘故。 
        直到那天晚饭后，宣传委员以媒人的身份来到她的房间时，她对他这一天来所表现出的从未有过的热情，才似乎找到了依据。
        她记得当时自己的大脑猛一下就木了，望着面前那张洋溢着热情的脸，她傻了般竟无任何表示。
        “你可以考虑一下，明后天告诉我。其实，徐书记这个儿子腿是有点病，可大脑一点问题没有，挺正常的。这门亲事如果成了，往后你想脱产，想有所发展，都能……你考虑一下吧。 ”
        仅仅是腿有毛病吗？不，不是的！
        “我……我早已经有婆家了。”
        燕子不敢去看宣传委员的脸。
        “嗨，不就是那包办的娃娃亲吗？我清楚你不同意，这正是个机会，徐书记一句话，那娃娃亲不就解除了？不用你吭一声。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退一步说，你要是看不上洪峰，等以后过两年再……再另打算也还来得及嘛！”
        宣传委员走后，从不知失眠是什么滋味的燕子，竟一夜未合眼。脱产，发展，这当然是她做梦 都想的。可是，面前却总是有一个拖着瘸腿的影子，在不停地走来又走去，直走得让她觉得天旋地转。那不停地张合着的嘴里，像倾倒的染料缸般，各色泡沫竞相奔涌。
        不，不能！摆脱掉这一个柜子，再落入另一个“柜子”手中？不，不行！
        第二天开会的时候，她总是走神。
        一封画了三根鸡毛的纸条推到她面前来。机械地打开，见上面是一行工整又有力的钢笔字： “小姐，请不要开小差！！”扭头望过去，邻座的田春雨有些调皮地对她眨一下眼睛，然后便又专心地做起会议记录来。
        燕子苦笑笑，然后一下下把纸条折好，装进了口袋。
        田春雨，他的字，一如他的人。这个年轻的团支部书记，利用地处城郊的优势，带领着村里的年轻人，把个木器加工厂搞得有声有色，产品销往十几个大中城市。他的报告，燕子昨天刚听过。这个身材高大结实，皮肤微黑的年轻人，既有高仓健式的冷峻，又不乏巩汉林式的幽默。这样的两种性格能够很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的人，恐怕不是太多。不开会的时候，他的房间里总是挤满了人，那极具诱惑力的说笑声，一漾一漾地响在招待所大楼的走廊里。
        宣传委员介绍的，为什么不是他呢？燕子一时有些茫然。
        回家的路上，她依然坐在前排，可还没等走出县城，她就已经狠狠地吐了一回。一路上，她不停地呕着，到最后直把胃里的黄水都呕了出来。
        坐在后排的徐书记，一路上极少说什么，他内心的苦痛与矛盾，别人当然不会知晓。他觉得对儿子欠了太多，他不忍心拒绝儿子的要求。可他又知道自己的儿子不管从哪方面讲都是配不上燕子的。洪峰见了燕子一面之后，在徐书记面前要死要活的，说除去燕子他谁都不考虑 。临来的那天夜晚，徐书记一夜没合眼。他当然一千个一万个希望燕子能成为他的儿媳，可是，他又怕伤害了燕子。
        徐书记几次想对燕子说点什么，但是，思来想去，他觉得事已至此，什么话似乎都是多余的了。
        回到家，燕子对谁也没说这事。她听够了爹娘的争来吵去，再说，他们又能有什么好主意？ 
        镇上和县上再有什么会，她能不去的尽量不去，渐渐，苇子圈女子治水队的名声随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了。
        燕子的姨夫老六知道这事后，曾苦口婆心地劝过她几回，她不言语，任他说。等他说完了， 她该怎样还怎样。
        虽然在她小的时候，姨家曾想抱养她，在她的姊妹中，姨和姨夫也最疼她，可这件事后，她对姨夫的感情淡了。如果我是他的亲闺女的话，他也会劝我嫁给一个废物吗？
        徐书记后来调到了县里。在蒲桥待了十几年，临走之前，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跟燕子谈一谈自己对这件事的真实想法。后来他想，不谈也罢。用一个慈父的肩，他背负起所有误解与怨恨吧。（三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