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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日子，芳草心里一直烦乱不堪。
        给哥哥说媳妇的媒人又来催过，看来拿不出那二千块钱，这桩亲事就成不了。芳草知道，家住小苇子圈的麦子，家里日子过得差，一个哥哥都三十好几了，还光棍一根。她爹本来是想拿她来给她哥哥换个媳妇的，可是她死活不干，她说换亲没几个是好下场的。她爹娘犟不过她，气得直掉泪，她哥哥也整天不给她个好脸色看。你家拿不出彩礼来给你哥哥说媳妇，别人家就拿得出来？芳草有些恨麦子，一时又有些同病相怜。加上全福调动的事办不成， 他整天心灰意冷的，他爹的病，又时好时坏，也把他拖得够呛。
        芳草抽空常到医院去看看。遇上老六清醒的时候，见到芳草，他的泪就不停地“骨碌碌”往下滚，他说他放心不下全福，他求芳草能好好照顾他的儿子。芳草安慰地点点头。那天，全福爹望着芳草，只是不停地落泪，却不说话。过了好久，他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他说他快不行了，他说他想看着他俩成亲，这样，他走也走得心安。
        芳草听完这话，先是愣了一下，短暂的沉默之后，对着全福爹，她含泪点了点头。
        提起结婚的话头儿，芳草忽然下意识地想起了于东海。他的兔场，经过了那场瘟疫之后，他从痛苦中挣扎着站了起来，正一步步地朝前走着。听说他的养殖场，今后将以繁育国外优质种兔为主攻方向。那次，芳草曾有意无意地问过东海，这事可是真的。没想到东海的回答非常简洁、明朗：“真的。我正在积极争取，相信不久之后的某一天，这一梦想就会变为现实。
”芳草既为他高兴，又为他担心。听说购进一只种兔所需的费用，就要三千多块，东海的步子，是不是迈得大了些呢？
        他们每次见面，东海从不多说什么，可是，芳草却怕见他，怕看他那双似能看穿人的五脏六腑的细长眼睛。她怕面对他，哪怕他不说什么。每次见到他，芳草心中总会有种不安的感觉。这感觉会在她心中持续很久，搅得她心烦意乱。
        “你，去医院？”
        那天，芳草到医院去看全福爹，刚走到大堤跟前，迎面碰上了于东海。芳草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于东海差不多是拦住了她，那双细长的眼睛凶巴巴地盯着她，一动不动。
        芳草只是被动地应着，大脑一时全乱了。
        “我可告诉你，那个郑全福，不值得你对他这样！”
        芳草望着他那张涨红了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呆呆地，就那么任他说下去。
        “不错，他爹和我爹是有过不愉快的过去，可是，我绝对不是为着这些才这样提醒你的。我也清楚，现在对你说这些话，也许是徒劳的，我没有权利让你回答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冷静地想想，我们毕竟是九十年代的年轻人，不能让历史残存的落后形态来埋没自我啊！”
        他们沿着垂柳依依的河堤慢慢走去。半晌，于东海忽然停下脚步，固执地望着芳草蕴含着烦乱的眼睛，不无动情地说：
        “芳草，让我对你做一次评价好吗？”
        不等芳草有所表示，于东海接着说：“我自始至终都一直坚信，不论是从品德从性格还是从外貌来讲，你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女孩。我一直在心里这样想，如果将来谁能有福分娶了你，那一定是他前世烧了高香。凭你的善良，你的勤劳和你的聪慧，你将会是一个贤惠的好妻子和无与伦比的好母亲。”讲到这里，东海突然顿住了，难耐的一段空白之后，东海长长重重地透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一咬牙，他继续说下去：“可是，自从我们迈出校门，走上社会之后，在你心中，做学生时的那些高远的理想呀，美好前途的追求啊，都已经枯焦萎缩了。旧传统的包袱，沉重地压在你身上。不客气地讲，你现在的心态，差不多是一个四五十岁人的心态；在不知不觉中，你将会变成一个碌碌无为的人；就像我们的祖母、我们的母亲那辈人一样，结婚、生子，终日面对着灶门脸儿；你将会像她们一样过早地弯腰、驼背，终日背负着心理的债务，重复着先人的路……”
        于东海连珠炮似地只管讲下去，又急切地回过头来，望着芳草的眼睛，激动地说：“芳草 ，你知道，我是多么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情景啊？！” 
        芳草不由地停下脚步，吃惊地望着于东海。自离开校门，因为诸多的烦愁，因了别的什么原因，她一直未能与东海这样爽直地对谈过。自以为各人守着各人的日子，河滩外的事都不肯往心里 搁。于东海的这一番话，简直无异于一颗颗炮弹，把她震懵了。他对她的“评价”，简直是把她的大脑切成了几瓣儿……她呆呆地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原谅我说话太直。”于东海歉意地说，“我一再提醒你婚姻的选择，并不是心怀恶意， 破坏他人婚烟，我只是不愿看一个像你这样的好人……沉沦下去。我……无意向你求婚 ；我也想过要娶你做妻子；可是想来想去，我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起码在你还没有认识你自己之前……” （四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