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女儿滩
鞠 慧
面前的嫂子，不知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娘。娘的模样模糊不清，与芳草似是隔着一层浓浓的雾 。 她想朝娘走过去，身子却像是被施了魔法般动弹不得，娘的身影时远时近，时淡时浓，与时 而忧郁时而微笑的全福交替着、重叠着……
“你是怕跟他散了还不了他家的东西吧？这事不用你操心，还钱的事，包在嫂子身上。”
嫂子还说了些什么，她没听进去。嫂子是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清楚。心里，早乱成了一锅 粥。为什么嫂子这样反对自己跟全福结婚呢？春柳和燕子，她们俩也都不赞成，还有那个于 东海 ，更是极力反对。难道全福就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不可靠吗？可是，我是当着他爹的面点 了头的呀，他爹看来已没有多少日子了，咋好在一个临死的老人面前反悔呢？再说，自己跟 全福已经那样了……
芳草忽东忽西地想着，脑海中，许许多多的人物都毫无规则地糅在了一起，纷乱地穿插着、 扭 结着，在她眼前走马灯般地飘来飘去，她试图去靠近某一个人，却做不到。她徒劳地挣 扎着，直疲累得似乎连呼吸的气力都没有了。唉，我真的像……于东海说的那样吗？
又是一个难熬的不眠之夜，芳草走出屋门，她想跟干娘说说这事，听听干娘的意见。
芳草刚走到院子中间，嫂子抢前一步拦住了她：“芳草，你可是想好了？等吃了饭，我陪 你去跟他说。”
“嫂子，这事……”芳草慢慢低下了头，一时竟想不出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她才盯着自 己的脚尖，轻声说：“他爹快不行了，老人家最后的心愿，是在临走之前能看着我和全福完 婚。”
“他倒是给他儿找下依靠了，可往后你依靠谁？这事你哥和咱爹都不好说，我再不管，你娘 家没亲人了是咋的？是多你了是嫌你了，你找个这样的人就急着结婚？”
嫂子一听芳草说这话，急了，她越说声音越高，越说越急，全然不管芳草的脸色。
芳草僵在那，一时走也不好，留也不是。这时，燕子和春柳相跟着迈进院子，见这阵势，忙 一个去 劝说麦子有话慢慢说，别生那么大的气，一个去拉低头抹泪的芳草。火气正上来的麦子却 是 不听劝，她用力拨开燕子的手，一步来到芳草跟前，用手指着她的脸：“我这当嫂子的是外 姓人， 你不听也罢了，咱没文化，讲不过你。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若听我的话，跟那姓郑的散了， 退还他家彩礼的事不用你操心；要想跟他结婚，往后你别进这个门。咱俩谁也不认得谁！”
麦子被燕子拉走了，春柳在陪着芳草落泪。春柳忽然想起什么，说：
“他咋样待小云，你不该忘吧？”
小云跟她们是同学，比她们矮一年级。她的家在蒲桥南街，一来二去的，小云便跟全福谈上 了。那是个长相甜美又善良纯情的女孩，只是因为姊妹多，家里日子过得有些紧巴。她跟全 福的感情，速度极快地上升着。据说那天，她和全福一块骑车来到了苇子圈，刚喝了酒的全 福，为了显示一下他在小云面前的“威力”，半真半假地对小云说：“听说你不会干农活， 是这样吗？”小云微笑着对他摇摇头，说：“净听别人瞎说，我啥不能干？”全福叼起 一根烟 ，斜眼望一下小云，“我家猪圈里的粪肥满了，你拿这锨，把它刨出来，让我见识见识你是 咋 干活的。”全福说着，用脚把一张锨踢到小云面前，然后回屋搬只椅子放在猪圈跟前，他翘 腿坐 在椅子上，吞吐着云雾。小云一时呆住了，待醒过来，泪水骨碌碌滚下来。双手捂住脸，她 哭着跑走了，再也没找过他。
他爹老六在河边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河边上闲逛。“你太不像话了！这样待小云，让我 以后到镇上去，碰见她爹娘咋跟人家见面！”老六急了，涨红了脸骂起全福来。全福开始只 是听着，不言声。后来，心烦意乱的他被他爹骂恼了，他跳起来，“你他妈是啥好东 西，还来教训我。我的事，不用你管！”全福手上一用力，老六一个趔趄，跌进了河里 。
是到河边挑水浇瓜的春柳爹狗剩让老六拉了他的扁担，把老六拖到岸上的。又惊又气的老六 落汤鸡般爬上岸，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螃蟹！螃蟹！”狗剩的叫喊，更是让老六摸不着 头脑。狗剩一步跳到老六的身后，从他的 屁股上拽下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螃蟹。“你是我救上来的，螃蟹又夹在你的裤子上，这样， 这只螃蟹就该是我的！”狗剩惊喜地舞动着手中的螃蟹，对老六说。此时的老六，哪还顾得 上什 么螃蟹，迈着沉重的脚步，他拖泥带水地急匆匆朝房台奔去。
这事过去已近两年了，在当时的那段时间，曾是街头巷尾大家议论的主要话题。
“那会儿，兴许他爹是自己跌进河里去的呢，我不相信他能那样对他爹。”
“你还不信，是俺爹亲眼看见的。”
春柳认真地盯着芳草的眼睛。
“也许……要不，是他喝多了，好好的，他能那样？” （四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