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520 更新时间:2019-09-02

小说连载:女儿滩

鞠 慧

        这两块布,是啥时在嫂子手上变成两件衣裳的呢?悄悄流了一夜眼泪的芳草,颤抖着双手把衣 裳抖开。看那大小和肥瘦,显然不是嫂子能穿得下的。裤子上没有挂钩,是三颗扣子,一大 两小。一只黑色,一只深灰,还有一只竟是暗绿色。褂子上,五只扣子全是用花布包起来的,芳草用手捏捏,觉得那里边像是包了一小团布。
            芳草的泪滚下来,“吧嗒”落到面前的衣裳上。就是在昨天,嫂子还和哥哥堵着小屋的门口,一 唱一合地演双簧呢,把她堵在屋里,泪都不敢往下流。可今天……依然沉着脸的嫂子,肯定是一夜都不曾合眼。
        “新婚三日无大小”,那来闹房的或年轻或并不年轻的一拨拨的男人们,并不因为芳草是支书的儿媳而有所收敛,也完全不在意上房里躺着的老六。那一连串的恶作剧,倒像是他们事先串通好了似的:塞进衣领里的那把碎头发渣尚未来得及顾及,一只扑楞楞乱飞的麻雀已被一条松紧带扎进了裤管。惊慌中,终于将那松紧带用力扯断,一束很强的刚换过新电池的手电筒的光,又紧接着射向她的眼睛。随着一声“一、二、三”的呐喊,胡乱喊叫着的人群呈排山倒海式一个个倒过来,把她压在了最底下……不管怎样闹,新媳妇是不准恼的,否则,就被视为不通情理。在娘家时,见过的闹洞房数也数不过来,可是,芳草还从未见过有这样的闹 法。到这里来闹的人,好像并不是如往常一般为了在嬉笑打闹中造成一种特定的喜庆气氛,而却象是为了从中得到一种什么补偿,发泄某种情绪似的。
        村上的年轻人差不多都来了,甚至,连燕子的女婿柜子也来了。那一拨又一拨的人里,却独独没有于东海的影子。“希望你过得比我好!”那慑人魂魄的眼神,那深沉低缓的语调,就在眼前……于东海,谢谢你,也祝你幸福!我知道,为了到法国去进口种兔,你所吃的苦、受的难,是别人难以想象的。村里的好多人都不理解你,说你瞎折腾,出风头。连全福的爹也曾说过,那个于东海,连中国兔子都养不好,还想着养外国兔子,这不是做梦吗?东海,我知道你能行的,靠了你的不懈追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芳草哪里知道,此时的东海,正心烦意乱地在他的养殖场里来回走着。全福家屋顶上高音喇叭里扩出来的声浪,重锤般一下下敲击着他的耳膜,让他无处躲藏。
        怎么可能呢?芳草,你真的就要成为别人的妻了吗?我和你,真的就那么无缘?芳草,我那天说的那些话,用意就是让你为自己伤伤心,为自己流流泪,那样说了,我自己也心疼啊…… 
        东海的心重重地疼了一下,强忍住痛苦,他想找点事情来做,让肉体的疲惫来暂时减缓一下心灵的伤痛。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曾对她表白呢,在那些属于他和她的日子里?
        高音喇叭里刺耳的声响,继续不依不饶地冲撞着他,缠绕着他。捏紧拳头,他真想把那只喇 叭砸个稀巴烂。
        抄起脚边的一只铁锨,他猛地朝那排废弃的兔舍劈过去。轰隆隆一声巨响,声浪裹挟着烟尘 ,铺天盖地地朝他扑打过来,他直直地站立着,一动不动。
        高音喇叭的声响,暂时消失了。望着这满地的砖瓦,东海就那么直直地站立着,雕塑一般。
        自芳草嫁到小苇子圈之后,燕子和春柳在感情上都品到了些许失落的味道。虽然大、小苇子圈之间仅隔着一个不大的场院,说话间就到了的,可是,她们见面的次数明显是减少了。
        报考镇政府的事一直不见有通知来,因为是第一次,燕子心中也没什么数,既盼着通知能快点下来,又怕通知真的一下子就送到她手上。有几次,她差点就要自己跑到镇政府去问个究竟了。掂量来掂量去,终于没有勇气去问。燕子心里有些急,但表面上仍是那副乐乐呵呵不知愁的模样。这回不行,等下次还要考,不能像表哥。燕子已经在心里不知多少次地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并暗暗给自己鼓了劲。
        漫长的等待之后,通知终于下来了。当那大红的聘书送到燕子的手上时,燕子一时竟有些晕眩的感觉。那一刻,她感到自己脑海中突然一片空白,连送通知的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虽说是合同工,但对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的燕子家来说,也是破天荒第一个。燕子的爹娘,也都像吃了欢喜团子样高兴得合不拢嘴。
        “咱燕子这闺女自小就有主意,又能干,一看就不是个一般的孩子。”
        燕子爹老柴擦着手上的猎枪,用他一惯的大嗓门同老婆说着话。他刚从河滩里打野鸭回来, 脚边上,正有两只大睁着眼睛、浑身血淋淋的野鸭躺倒在泥地上。
        每年的这个季节,燕子爹老柴都到滩里去打野鸭。在十几年前,他每次打的野鸭都用小拉车往家拉。近几年是越来越不行了,每次打野鸭回来,他都抱怨野鸭越来越少,越来越难打了。有时甚至连一只都打不到。对今天的收获,他很满意, 在老婆面前话也格外多起来。(四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