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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现如今见俺燕子有用了又说这话了，当初要不是孩子自己有主见，有十个闺女也早叫你给骂得退学了，还能有今天？逢年过节的，你不是摔摔打打就是骂骂咧咧，嫌俺净养了些丫头片子陪钱货。人家都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种下的丫头片子，让俺到哪给你淘换小子去？现如今看出来了吧，这一改革一开放的，闺女有能耐，不一样比小子强？”
        长得高大结实的燕子娘，是男人的好对手，她不像滩里别的女人那样不声不响地让男人打骂 。 每逢他们两口子打架，她毫不示弱，常和男人打成平手。吵吵闹闹的事，在他们家是常事。
        “你看你这个人，给你点好脸色就踩着鼻子上了脸。人怕揭短嘛，这都是哪年哪月陈辈子的事了，你还拿出来叨叨！往后，我不这么说了还不行吗？”老柴这回没烦，笑嘻嘻地对着老 婆，“有个能干闺女，看把你给能的，也懂得啥改革啥开放的。”
        “就你懂！”
        两口子说说笑笑，从未有过的和睦。老柴给野鸭拔毛，老婆在一边给他倒水。他们要炖一锅野鸭肉，让全家都吃个够。从前打来野鸭他们都是拿到集上去卖，往后，燕子能混工资了，打来的野鸭用不着去卖了。
        野鸭放进了锅里，燕子娘烧着火，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咱燕子考到了镇上，往后是公家人了，小苇子圈她那婆家，可咋办呢？”
        老柴一下被老婆问愣了，挠挠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都怨你，喝起酒来没个准，头一回跟人家吃饭就说啥一男一女是亲家，双男或者双女是干亲家。这不，咱燕子是闺女，他柜子是小子吧？二十年了，人家一家子对咱，那是没的说。 对咱燕子，更是比亲闺女都亲，这样的好婆婆，打着灯笼也难找。两家走得好好的，要是散了 ， 不光让人家街坊四邻的笑话，咱也还不起人家这二十年的情啊！不散吧，咱闺女在镇上上班 ，他柜子在家里种地，说起来总不是那么个事。再说了，咱燕子本来就不大同意这门亲事， 你没见每回柜子来，咱闺女都躲起来不愿见吗？这可咋办呢？”
        “是啊，咋办呢？”
        老柴低下头，没了主意。在这之前，他常暗自庆幸二十年前的那个傍晚，在镇上的那家小酒馆订下的这门亲事。当时，他卖了野鸭，柜子爹卖了自己打制的小板凳，他俩前后脚地走进了那家酒店。因为两个人的老婆是打小的干姊妹这层关系，俩人便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张桌上 。叙旧——互敬酒——论自己的老婆——进一步互敬酒——拉到热乎处指腹为婚，就这么简单。
        在老柴两口子的思想里，如果不是燕子突然就考到了镇上，也许这是一门不错的亲事。可是，二十年之后的今天，祖祖辈辈都以田地为生的老柴家，却突然出来了个吃公家饭的燕子，这就让一向不爱犯愁的老柴犯了愁。忧愁中，还夹着一丝丝的后悔。
        “看人家春柳，主意就是正，好说歹说人家就是没去考。”
        老柴说得无精打采，完全没有了以往的高声大嗓。
        燕子娘听男人说出这话，有些生气：“春柳死活不去是因为怕考不上不好意思见人。其实，这又不偷不抢的，有啥丢人的？实际上，她也愿意去，见咱燕子考上，听说她偷哭了一晚上。照你的意思，燕子去考是错了？”
        “我，我也没这么说呀。”
        老柴一见老婆生起气来，知道这事是自己的不对，便趁老婆拿柴禾的空，溜到大门外去了。待来到街上，家里的一切便都甩到了脑后。找个同他一样袖着手没事干的人，两人蹲在地上 ，用手指画个棋盘，拣两块硬坷垃，吵吵闹闹地来开了四棋。
        两个人正战得不可开交，忽然听见通往滩外的那条路口上，吵吵嚷嚷的很是热闹。老柴抬眼望 过去，见一辆蓝色的大解放“吭吃吭吃”地顺着房台上的那条斜坡，正往上爬。他扔下手上的坷垃，走过去，挤进了看热闹的人群中。
        车上装满了砖石和木头，坐在司机旁边的，是把大哥大紧贴在脸上，正专注地讲着什么的泠麦蒿。
        “啧啧，看人家的女婿，这还没过门呢，就三天两头大车小辆地往这拉，这狗剩可是前世修的，养了这么个俊闺女。”
        “怪不得有到他家去提亲的，狗剩都推三阻四的，敢情是等来等去等来了个大财神啊！”
        “人家狗剩早就说了，养的闺女俊了比啥都强，不是好人家咋说都不能找。”
        “这么富的人家，全镇也找不出第二家啊，春柳这闺女真有福，打小就有福。”
        “就这样的，春柳还不愿意呢。”
        “在早先，他泠家可是咱这滩里数得着的穷户，大冬天的，一家子盖着一床破被子，谁也不出门。为啥，就为了一家人只有一条破棉裤，哪个出门哪个穿。”（四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