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446 更新时间:2019-10-09

女儿滩

鞠 慧

       正想关灯,突然听到敲门声,她的心猛地抖了一下,待听清门外确是泠麦蒿时,她觉得心咚咚跳得简直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站在地毯上,她的脑海中乱作一团。开,还是不开?不开,万一真的是有什么事,明天咋解释?开,这么晚了,他进来,万一……再说,他喝了那么多酒。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到处是他的朋友,就是喊叫,也不会有人来管。怎么办 ?怎么办?此时此刻,春柳真恨不得自己能从这个房间里消失。万一……万一……她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敲门声继续一下下响着,如重拳一下下击打着她的心。她环视一下四周,突然看见了床头柜 上的电话机,对,万一他不轨,我就拨打110。她拿起听筒,见信号灯闪了一下,她把听 筒放下,知道这电话是通的。她的心镇定了些,随手拖过一把藤椅在身边,做为警察到来之 前使用的防御武器。
哼,来吧,以为我会怕你!
        春柳拉开了房门,门外的泠麦蒿随之有些歪斜地走进来。
        “泠总,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春柳强忍住颤抖,冷眼望着她。眼睛的余光,却紧瞄着那只红色的电话机,她觉得那火一样的电话机像是招唤着她,“110,110”,她在心里默念着,手指不由有些痉挛。
        “其实,其实也没啥大事。这第一个事,是你可能没吃饱,很对不起,对不起。”泠麦蒿直直地望着春柳。春柳觉得那双不很灵活的目光,犹如两束火苗般灼烤着她的心脏,她觉得自己快支持不住了。“110,110,”她觉得这声音从自己的胸膛中石子般一粒粒蹦了出来,噼啪有声地在房间里四处跌落着。僵硬地转过头,她盯紧了那只似在不停地唤着她的红色电话 机。“这第二件,是你的包忘在包间里了,怕你着急,我给你送过来。”
        这时,春柳才看见了泠麦蒿手上拎着的那只棕色小包。她慌忙接过包,慌乱地道声谢谢,绷紧的心弦,却依旧是没松开。
        “打扰了,打扰了。”
        泠麦蒿说着,退出了房门。
        锁好房门,又试一下之后,春柳跌倒在床上,浑身的衣服已经湿透。绷紧着的那根弦,“叭 ”一声断了,她只觉累得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了力气。
        一夜稀奇古怪的梦,伴她直到天明。醒来后大睁着眼睛回想着昨晚那一幕,她对自己以往的一些想法,似是产生了怀疑。
        早饭的时候,泠麦蒿的道歉,更让她觉得无地自容。他说自己昨天晚上确实是喝多了,也没看表,就去给她送包,影响了她休息。他说他如果清醒的话,就该先看看表,或先给她的房间打个电话。他说当时他只想到她找不到包,可能会着急。他最后说请她原谅。
        到了这时,春柳对自己昨晚的一些想法,简直有些后悔了。自己怎么可以这么冤枉一个好人 呢?又是110,又是藤椅子的。多亏他不知道自己的那些想法。就算别人不知道,就可以那样想人家吗?
        愧疚,使春柳对泠麦蒿的那道防线,变得渐淡渐远。就连他的容貌,似乎也变得比以前顺眼了许多。
        车子回到公司,临下车,泠麦蒿把那只盛满衣服、手饰的包递到春柳手上时,春柳心中虽有些抵触,但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她实在没有了拒绝的勇气。她不好意思让他难堪,她想以此来做为自己昨晚对他种种想法的一种弥补。
        她把这一包“工作服”收下了,不经意间,也收下了他一份深藏不露的心意。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起着某种变化。春柳虽然也时常处在矛盾中,但她 心灵的砝码,是明显地倾斜了过来。泠麦蒿的形象,在她心中占据的位置,也越来越大。
        终于有一天,在谈完业务之后的一次舞会上,泠麦蒿搂住春柳低声又动情地在她耳边说“我 爱 你”的时候,春柳没有推开他跑掉,也没把唾沫啐到他脸上,而是任由他搂住在舞池里旋着。那时,她的心也似乎在随了舞步旋转着,旋转着,微醉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在缓缓地飘起来,并不断地升腾着,无着无落而又快乐无比……
        咋见春柳,芳草眼前为之一亮,本来就娇嫩得惹人怜爱的春柳,经过了修饰和妆扮之后,简直就如从电影上走下来的一般,亮丽得晃人眼。
        三个人相互搂抱着,争相诉说着相思。
        趁燕子倒水的空,春柳打开随身带来的包。
        一大盒生态美化妆品,是送给燕子的;一件大红洒满白色小星星的上衣和一枚印着一朵小花的纯银戒指,是送给芳草的。
芳草涨红了脸,一时不知如何好:“我成天泥里来水里去的,还戴啥戒指?这么艳的衣服,也……”
        没等芳草说完,燕子早抢过了话头:“把那姓泠的哄高兴了,这些小玩意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现如今,咱春柳成大富婆了。” 
        芳草见春柳脸色暗下来,忙用眼色制止住燕子。燕子的话头急忙打住了。春柳的眼圈却红了 。
        “看你,跟你开句玩笑嘛,也这么当真,真让那姓泠的把你给娇得惹不得了?”燕子说完, 见春柳的泪流得更凶了,她忙过去搂住她的肩,“是我不对,行了吧?”继而,她又一板一眼地说:“我真的是跟你闹着玩的,真的,骗你我是小狗。”  
        春柳被她逗乐了,脸上还挂着泪,竟扑哧笑出了声。笑过了,泪水却还是止不住,“其实我知道你是说着玩的,可我不知咋的,就是想哭,实际上,心里是挺高兴的。”春柳的泪还在不停地流着,“这点东西,是我早就准备下的,拿我的工资买的。”春柳的声音低下来,“ 我知道,拿他送的东西给你们,你们是不会要的。其实,以前别人传他的那些事,他对他老婆的那些事,都是谣言,是别人嫉妒他才那样说他的,真的。如果他的家现如今还在滩里的话,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富。其实,滩外边的人家,都比咱们滩里的富。”
        “这话不假,滩里滩外本来就是两个世界嘛!哼,到现在还不往外搬,都怪我姨夫太保守。”燕子的声音不由高起来。
        “是啊,你姨夫那个人……其实,有不少上了年纪的人,也都愿在这滩里死守,故土难离嘛 ,他们的心情,可以理解。可总在这滩里,在这个大堤和黄河围起来的圈子里,能发展到哪去呢?”芳草有些忧郁地说。这事,她曾跟公爹老六和全福很郑重地提过几次,可他们全都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儿,三两句敷衍过去之后,便把话题扯到别处去了。芳草知道,为搬迁的事,东海曾同公爹老六争吵过。为了扩建他的绿色兔业集团公司,东海曾跟公爹打过不止一次的报告,申请在滩外建一座养殖场,可公爹以种种理由拖延着不办。那次,东海实在忍不下去了,同公爹很激烈地争吵了起来……
“发什么呆呀,你?”
        芳草猛地醒过来,见燕子正将一块剥开的“大白兔”奶糖送到了她的嘴边。张口接住那块糖 ,芳草不好意思地冲她俩笑笑,接着听春柳讲泠麦蒿和他公司里的一些事。
        ……其实他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那么不好。”
        望着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春柳,芳草和燕子都很是为她高兴。三姐妹中,能有一个人过得幸福快乐,她们就感到欣慰了。
        这个补过的生日,与以往相比,从未有过的隆重。三个人相拥着来到街上,买回来一大堆吃的、喝的东西。甚至,她们还相帮着每人都画了个淡淡的生活妆,专门跑到街上的照相馆,拍下了一张三姐妹紧紧挽着手的合影照。着了淡妆的三姐妹走在街上,引得过路的人们无不驻足转首,对她们呆望上半天。连照相馆的老板,在她们进门的那一刹那,也直惊得瞪大了双眼。照完相,照相馆的老板执意不收她们的钱,并起劲地鼓动她们再多拍几张,他想放大了摆在橱窗里。先是芳草感到不好意思了,接着,春柳的粉脸也羞得通红,拨开照相馆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者,三个人逃似地往镇政府赶。身后,紧随了一大群人,久久不肯散去。
        回到燕子的宿舍,三个人来到镜子跟前一照,着了淡妆的面孔,确实比以往妩媚了许多。三个人相拥着,对着镜子中的面容,久久不愿离开。
        三姐妹一致表示,往后的每一个生日,她们都一定要好好地聚一聚,不管谁有啥情况,也不准缺席。像孩子一般,她们三个人同时伸出了右手,她们的手指,紧紧地勾在了一起。“拉勾放炮,一百年不许变!”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喊出了这句对她们来说曾经是那么熟悉的话语。
        往事如烟似雾,三双眸子,都有些潮湿起来。
        临别,三个人又是一番拥抱、感叹。燕子送她们到大门口,直到望不见她们的背影了,她才 转身慢慢往回走,眼睛,竟不由有些潮潮的。
        春柳邀芳草到她的公司去坐坐,芳草和缓地拒绝了。春柳也并不坚持,只从包里掏出一方叠紧的手帕放到芳草手上,双目眨也不眨地盯着芳草的眼睛:“芳草,我清楚你家现在的状况,这点钱,是我的一点心意。”见芳草急红了脸,她不急,依然紧盯着芳草,“咱们是好姐妹吗?如果不是,你就把这钱再放回到这只包里。”
        芳草只觉得心头一热,望着春柳对她张开的那只包,她的手僵住了。
        “芳草,你多保重,我走了。”
        春柳紧握了下她的手。
        “春柳,你也保重!”
        说完这话,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锁住了,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春柳那略显娇小的背影,模糊在她的视线里。她站在那,竟许久许久动弹不得。
        待来到供销社门口,芳草才似乎醒转来,揉揉酸胀的眼睛,她突然记起包中燕子给她塞上的那一大包山核桃仁,便想到全福。他是日渐消瘦了,听说这核桃仁是补脑子的,给他拿过去 ,一早一晚的吃点,补补身子。还有一件事,她想快些让他知道,那就是:她怀孕了!
        可当芳草来到门市部时,小段告诉她,全福没吃饭之前就走了,不知又到哪喝酒去了。
        “芳草,你哪点比他差?我就不信,你咋就镇不住他呢?整天喝得颠三倒四的,连我们都受不了,你见了,就不生气?”
        芳草的心疼了一下,她无言以对。
        犹豫了片刻,芳草还是把包中的山核桃仁留一半给全福,她有些失神地朝门外走去。
        他怎么会说话不算话呢?他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自己一直深爱并为之而倾其所有的郑全福吗?他到底是一时的糊涂还是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如果是后者,那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呢?我一直以为自己不能没有他,可是我对他,真的是那么了解吗?这一念头,突然在芳草的脑海中冒了出来,她一下愣住了。是啊,我真的了解他吗?
        怀了满腹的疑虑与深深的伤痛和失落,芳草缓缓朝堤上走去。
        又有些日子没到堤上去了,她想去看看爹。(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