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480 更新时间:2019-10-14

小说连载:女儿滩

鞠 慧

        踏雪走在滩里的老棒,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似温暖又近似迷醉的很微妙的感觉 。独自行走在这种感觉里,虎背熊腰的守堤人老棒,脚下的步履不由变得轻盈了许多,那感觉,犹如执了头伞,在铿锵的鼓点中尽情地舞蹈着。
        待来到铺满厚厚雪花的河边时,老棒似是连想都没想,一步就踏在了冰面上。
        远远近近,冰块的咔嚓声此起彼伏,自幼,他是听惯了这声音的了。
        大步行走在冰面上,鼓乐声在他的心中激荡。
        突然,“咔嚓”一声脆响,还不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身子已“咚”的一声落入了流淌着的河水中。他只觉得手、脸像是突然之间被泼上了一盆开水,直烫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流水带着他,不紧不慢地朝下游的方向漂下去。
        脸朝上正对着冰面的老棒,感觉似躺在缓缓的清风里,他的双臂变成了翅膀,在风中舒缓地飞翔……
        冰面冻结收缩而产生出的与水之间的空隙,恰好使随流水缓缓前行着的老棒有足够的空间来顺畅地呼吸和回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在前边不远处,他感觉到了一丝亮光。是爹在那个晚上看到的那星亮光吗?他猛地醒过来,用力一伸手,他想抓住这亮光。
        冰面破碎的脆响,让他下意识地猛地往上一跃。“哎哟”一声,面前一个人影,一下跌坐在了冰面上,随之,扁担和水桶与冰面撞击的声响,唏哩哗啦直传出好远。
        “我是人,不是鬼。我是苇子圈的老棒。”
        老棒说完这些,便昏倒在冰面上。
        那个被惊吓得跌坐在冰面上的滩里人,是早起到河边来担水做豆腐的。听到这话,他忙颤颤惊惊地捡起还在燃着的油灯,伸长胳膊照过去,见面前的这个人确实像苇子圈跳头伞的老棒。
        他急慌慌跑回家,喊人来把老棒抬了回去。
        原来,老棒掉进了人们挑水砸开的冰窟窿里,顺水漂了几里地之后,又一跃从另一个冰窟窿里蹿了上来。
        老棒的奇遇,在远远近近的滩里,越传越神,以至于每逢了集日,他守堤的小屋前,总是挤满了人。
        也难怪,从冰窟窿里掉下河去,没有沉底,大概得益于他身上的棉袄棉裤。没有闷死,是因为冰与水之间的那个不大的空隙。可是,漂了几里地之后,他的身子经过的冰面上,恰好也有一个冰窟窿,不左,也不右。可以想象,那窟窿如果离他左半尺或者右半尺,事情大概也可能会是另一种结果了;再者,如果那担水做豆腐的人早五分钟或晚五分钟到河边;如果他恰好那个时间到了河边,可他手上没有拿着一盏照明用的油灯的话,事情又该怎样呢?
        那些日子,老棒简直被传成了神仙。
        自这事发生之后,秋兰对老棒的感情,明显地加深了。
        每到春天这枯水期,守堤人的小屋大多都上了锁,惟有老棒的小屋,一年三百六十天都是敞着的。自从老婆走后,他就一直在这小屋里住着。
        小屋在堤的北侧,坐北朝南面向黄河。屋子的前边,用树枝别起了一个篱笆小院;屋后边,是一小块菜地,一年三季都长着各种蔬菜;屋左边,整齐地码着一垛干柴;屋右边,是一小片红柳树,自东往西,一排排渐次矮下来,一看便知不是同一时间种下的。但株距与行距却是不差分毫。一株株蓬勃地生长着的红柳树,就像整齐地排列着的方队一般。
        每年初春,天刚一化冻,老棒仔细量好尺寸,然后用硬坷垃画个一米见方的框,便开始挖坑 。坑也是一米深,挖好后让土晒着,并不时地往坑中填肥。等秋后大水过后,滩里最茁壮的一棵红柳树便会被老棒捧回来,栽进那早被肥填了大半的坑中。每一个晨曦初露的早晨或云霞燃烧的傍晚,他都一样或拿了只小凳,或干脆就蹲着,对着那一排排的红柳,他一待就是好久。锄草、浇水、捉虫、施肥,忙起来就不知道歇。二十一棵红柳树的枝枝蔓蔓,每一朵小花的盛开或衰败,都装在他的心中。村里的孩子们都知道,老棒种的那些红柳树的枝条,是万不可折的,那是他的命根子。谁碰一碰他就会跟你没完,不管你是谁家的孩子,也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
        堤上老棒的小屋里,秋兰和老棒为了芳草娘还能否回来的事,又争吵起来。
        一番柔情得不到应有的回报,秋兰有些恼有些羞也有些怒,多年来积下的对老棒的怨恨,一下涌上了心头。“你以为,你以为她还会回来?”秋兰的脸涨红了,眼里含满了泪水,“你这驴脾气,也不想想你当初是咋待她的!她还回来受你的欺负啊?你做梦去吧!”
        老棒被戳到了痛处,一股怒火不可抑制地冲上来,抬起手,他“啪”地一巴掌打在了秋兰的脸上。
        望着满脸惊异的秋兰,老棒一下子懵了,僵在那,他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那只手。(六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