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498 更新时间:2019-10-17

女儿滩

鞠 慧

        镇上来的工作队员挨家动员着,要人们早点撤出去。老柴被说动了心,提了大小包袱,带了孩子和老婆来到街上,见街上想撤的没几个人,也就没了主意,便又在矛盾中顶着雨往回走 。
        人们经见的多了,对发大水,也不怎么在意。
        以文隽为首的一帮年轻人,主张早撤早利索,可有狗剩、老六他们顶着,文隽他们只有干着急,怨天怨地怨老祖宗选的落脚地不对头。
        “看你们这些小崽子是吃饱了撑的说胡话了吧?咱这滩里有啥不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有 吃有穿,哪样不好?要在滩外,地能有这么肥吗?能打这么多粮食吗?”
        “就是,咱滩里的地,过一场大水,插根锨把都能长出树来,简直肥得冒油。”
        “可不,多亏了那年号召往外迁的时候咱没走,咱祖祖辈辈都在这住着,不也好好的?迁到 啥地方,也没咱这地方住着舒坦!”
        年轻人被老六、狗剩他们数落一阵子,便很无趣地走到一边去。坏天气严重影响了他们的情 绪,此时,他们觉得没必要跟老人们争,他们转过来又转过去,看房台下黄黄的水和远处河道里时起时落泛着白白泡沫的浪。
        老六整夜地不睡,也不回家。围着房台转来转去,察看着水情。同值班的男人们聊上几句, 然后弓着腰,用身子挡住雨丝吸一支烟。“这天,咋不嫌累呢?”“不大下不小下的, 一看就是个灾年!”“老天爷呀,不让这些人混日子了吗?晴了吧!”“这滩里的日子,实在是没法再过下去了,狠狠心,还是搬出去吧。”“是啊,这长痛不如短痛啊!这水是越来越长得没谱了。”一直坚持着不愿往外搬的 一些人,在这罕见的大水面前,也开始动摇了。抬头望望灰蒙蒙的天,低头望望白茫茫的水 ,老六叹口气,一句话也没说,慢慢低头朝别处走去。
        那天夜里,静静的雨丝中突然就加了风。前半夜的时候,风还不算大,只是断断续续地刮,等到了后半夜,风越刮越大,那长长短短的吼叫声,直震得人脑袋嗡嗡直叫。再也无法睡下去的男人女人们,纷纷从床上爬起来,把要带走的东西查了又查,把准备留下的东西收拾了一遍又一遍。炸雷不时从不远处的河滩里滚过来,在村子的上空炸响,长长的亮光像是把灰色的天幕给撕裂了一个大口子。
        被炸雷惊得心烦意乱的燕子娘,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东西,一边絮絮叨叨地埋怨着不早行动的男人。心情本来就让这扯不断的雨给浇乱了的老柴,吼叫着跳起来,把闲得发痒的大手噼啪有声地甩在女人湿漉漉的脸上。燕子娘第一次没有跟男人对打。她把嘴闭上了。夜却出奇地长。老天爷像是只顾了下雨,忘记了让天亮似的。
        芳草听见外边的动静,来到街上时,见胡同口已站了不少人,她忙回家拿东西,准备着同人 们 一齐转移。刚回到家,东海穿着雨衣走进来,他告诉芳草不要带太多的东西,她一个人不好拿 ,船也不好载,等安顿下后,镇上会发的。但衣服要多穿些,这又是风又是雨的别冻着。芳草心里暖暖的,只是应着,并不多说什么。东海嘱咐完这些,让芳草穿好雨衣抓紧到胡同口等着 ,他还要回家去叫他娘和文隽,她们还在家等着呢。来到门口,东海突然转回头来对芳草说:“ 我不能跟你们一块撤,因为公司的封闭式兔舍里,还有一百多只待产的‘伊普吕’种兔。” “你,这,可太危险了!”芳草惊得瞪大了眼睛。“没事,你放心好了!这事,你先不要告诉文隽。”东海说完,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幕中。
        芳草知道,这批自法国空运过来的种兔,每只3000多元,落户滩里后,经过他们的科学又细心的照料,即将繁殖。因为是初次养殖这一优良品种,所以对繁育时期的习性等,必须做详细的记录。可是,这样,东海的安全也太没有保障了。芳草的心,禁不住提了起来。
        天终于由黑变灰,吹灭油灯,能影影绰绰地望得见对面的人影了。人们长长地透出一口气, 庆幸终于熬过了这一长得不能再长的夜。
        疲惫不堪的老六,在洪水迅猛的涨势面前,终于无奈地低下了头。村头的钟声“当当当” 地响了起来。几乎是在同时,另一座房台上的锣声也一阵紧一阵地响起来,一个陌生的声 音,在喊人们快拿了东西到各自的胡同口去集合。那喊话声在涛声、风声和雷雨声中,显得 很是遥远。
        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来到胡同口,见不远处的大堤上灯火通明,有人影在前前后后地忙碌着。
        河里的水,一夜之间已把房台漫了一大半。风雨飘摇中的房台,瘦小得简直就像是一只随时 都会被浪冲翻的小木船。一直稳坐家中舍不得家里东西的狗剩,望望天又望望水,惊呆了。自记事起,发这么大的水,还是头一次。(六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