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滩
鞠 慧
燕子听娘说完这些，一时有些懵了。怎么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不行，我不同意！”燕子带着哭腔，她差不多都要跳起来了。“是我结婚还是你们结婚？我这里没点头，你们都急着忙活啥？不行，我不愿意。我要退婚！”
燕子娘一听这话，眼泪立时就下来了。“退婚”两个字，炸雷般响在她的耳畔，把她的大脑炸得一时有些晕。虽然她知道燕子对这门亲事不是很满意，燕子工作后，她本人也曾私下里怨过燕子爹老柴。但是，事到如今，柜子娘都在家开始缝被褥，柜子爹也找了人帮着打家具了，自己的闺女却说出了这话。同在滩里住着不说，她和柜子娘这多年的干姊妹，一直走得挺热乎。再说，柜子一家人待燕子那个疼爱，一直是这滩里人共同称道的。就这么退了，让街坊邻居们戳不破脊梁骨啊！
燕子娘在心里怨一阵男人老柴，又怨一阵闺女燕子。越哭，眼泪越是收不住了。
燕子看着娘哭，硬了心肠打定主意是不去劝说的。可是娘越哭越痛，直让她的心里也不由一阵阵酸痛起来。她咬紧牙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也不让自己对娘说一句劝慰的话。
娘哭累了，边抹着泪，边对着不语的燕子说：“娘也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哪个女人能不嫁？能不生儿育女？你柜子哥是不识得几个字，你想想，你嫁过去是混日子，这识不识得字能当吃、当喝？你柜子哥能干活，对你知疼知热的，往后的日子，孬不了。”
就像柜子说的，种好那几亩地，再生个孩子，这就够了？不！前辈人所过的那种日子，我燕子不能再过下去了。我要走出去，我不能让人捆着手脚在河滩里过一辈子。
燕子心中的话，并没有对母亲说出来。她仍是一言不发。
“你是念书把心念高了。人家那头，连日子都定下了，你可说句话呀！”
“不行，我想退婚。”
燕子终于开了口，她把这几个硬梆梆的字朝娘扔过去之后，便又闭了嘴。
“你这么着，往后还让你爹你娘有脸见个人吧？还让你的妹妹们咋找个婆家？”
燕子娘又狠劲地哭起来。
“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们没关系。”
燕子强忍着泪水，冷冷地说。
“我可是前世做了啥孽呀，养下这些冤家。小的时候，受苦受累。长大了，又操不完的心，我这可是啥命啊”！
燕子娘双手捂住脸，痛哭失声。
娘的泪水，一颗颗滴在燕子的心上，利刃般把她的心切成了一片片。忍了又忍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娘这半辈子真是不易，把她们姐妹四人养大，吃苦、受累、操心不说，爹什么时候不顺心了，还要把娘骂一顿，怨娘没给他生出个儿子来。娘，我已经长大了，不该伤您的心。可是，这是我一辈子的大事啊！娘啊！你就答应了我吧！
燕子痛哭着，跪倒在了娘的脚下，搂住娘的双腿，她对娘哭诉着：
“娘，我不愿在这滩里待一辈子，我想走。娘啊，你就答应我这一回，让我走吧。”
见燕子哭得如此伤痛，燕子娘的心也早碎了。可是，事到如今了，她不能松这个口。听燕子说要走，燕子娘愣了一下，随即扳起燕子的脸，用手替她抹着脸上的泪：“你要到哪去？”
“我还没想仔细。”燕子抽泣着，望着娘仍在流泪的脸，她暂时不想让家里的人知道她的真正去向。“也许县城也许省城，也许别的什么地方。我，我还没想好。”
“就为了这？”
燕子娘瞪圆了眼睛，有些惊异地盯着燕子的脸。
燕子没有说话，对着娘探寻的目光，她含泪点了点头。
燕子娘抹去脸上的泪，然后重重地叹口气：“唉，你真是个孩子啊！连自己都没想好的事，咋就当起真来了呢？再说，你就是出去了，又能咋样呢？不找婆家？像柜子和你娘娘这样的，不多。”
“……”
“你想到外头去，去学习去上班，等结了婚有了孩子，不是一样能去？你娘娘盼孙子，盼得眼睛都红了。打你小，你娘娘多么疼你。没良心的事，咱不能干。”
给她生了孙子，就有良心了？可是，你们谁又为我想过？
燕子没有把心里的话说给娘，她只是那么跪在娘的脚下，无声地落着泪。
燕子娘见燕子依然是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便又哭起来：“娘还不是为了你好？泰山压不死人，舌头压死人啊。你嫁过去也就没那些闲言碎语了。娘就算是求你了，还不行吗？”燕子娘说着，从床上滑下来，和燕子面对面跪在了地上。
随着娘双膝落地的声响，燕子的心碎得七零八落，彻骨的疼痛，让她有些不能自持。本能地 ，她伸出双手去拉跪在她面前的娘。可是，任她用尽了气力，娘却是不起来。（八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