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与读书
◎杜秀香
4月23日是什么日子?许多人也许会一脸茫然。这一天是英国文坛巨匠莎士比亚的诞辰,也是他的忌日。他生于1564年4月23日,逝世于1616年4月23日。似乎,天才的人生总是不同寻常。这一天被定为“世界读书日”。在中国,这一天也被称之为“书香节”。一年一度书香节,如此煞费苦心,其意义无外乎劝人莫忘读书。在这个人人被困网络却不自知,虚度时光却沾沾自喜的年代,在这个时时追名逐利,物质丰富内心贫瘠的信息时代,谁还能手捧书卷,沉浸其中?谁还能如孔夫子般发愤忘食,读到乐以忘忧而不知老之将至?谁还能如鲁迅先生笔下的私塾老师般读到摇头晃脑,忘乎所以?鲜已有之。书,在历经几千年的光阴岁月,发展变革,在科技迅猛发展的当代,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冰河时代。
远古之时,仓颉观奎星圜曲之式,察鸟兽蹄爪之迹,创造出了代表世间万物的各种符号。他给这些符号命名,叫做字。那一刻惊天地,泣鬼神;那一刻文明从万古如长夜的混沌蒙昧中苏醒;那一刻,人类得以窥见整个世界。自此,世间万物皆有所载,时光流年皆有所序,灵台方寸,心念之间,亦皆有所述。自此,承载着文字与语言,承载着时光与历史,承载着思想与文明的书亦随之诞生,并在未来的岁月里,一直照亮着人类前进的道路,记录着世界沧海桑田的变迁,也镌刻下群星闪耀的时刻。
殷商之时,人们将仓颉所造的象形文字书之于龟甲兽骨,用以沟通神灵和祖先,以占卜现世的祸福吉凶、战争成败,乞求国家的强盛,子孙的繁荣。此时的甲骨之书带着最原始的信仰和敬畏,开启了中国文化的滥觞,也记载了文字最初的模样。它们从祖先的心里流传到我们的指尖,此刻,我们笔下的一撇一捺,都曾经一笔一划地刻在骨头上。因为刻骨,所以铭心。
与此同时,人们也在岩石上刻画下印象中的生活与万物。我们的祖先仰观宇宙,俯察世间,他们发现石与大地同寿,他们篆刻在石上的文字、图画将凝固着他们对世界最初的印象,永存于世。也正因此,后世才有了不同时代的碑文篆刻和几经离散依然存世的石鼓文以及秦始皇封禅泰山时的“梁父刻石”,它们穿过时光与风声,淌过岁月与流水,与我们相见,容颜依然清晰,让我们望见历史,也望见生命的力量和世间的永恒。
商末,武王伐纣,甲骨文随之消亡。随周兴起的是金文,王侯贵族们将其书之于青铜之上,铸之成鼎,锻之成尊,造之成器,颂扬祖先及诸侯们的功绩,记录家国重大历史事件,使其鸣之于钟鼓,传之于千古。也使后世的我们得以透过厚重朴拙的青铜重器,透过斑斑锈迹的铭文记述,窥见那个早已远去却留给后人无限遐想的时代,得以想见那个时代列土封侯的八方来朝,钟鸣鼎食的礼乐齐鸣,君子如玉的谦谦温润。
西周末年,幽王烽火戏诸侯,滚滚狼烟中,西周轰然倒塌。随后,平王东迁,拉开了东周的历史大幕,也拉开了中国哲学和文化兴盛的黄金时期—春秋战国。春秋争霸的烈烈烽火中,战国七雄的金戈铁马里,诸子百家滔滔雄辩,政客文人游说四方。青铜器的厚重坚硬早已载不动历史的动荡,思想的碰撞,简牍应运而生,大行其道。人们选择上好的毛竹或松柏木,先锯成段,再切成条状或薄板状,然后经过修整、打磨和烘烤等多道工序,将单片的竹坯编联在一起,制成简牍,用以书写国家兴亡的功过是非,帝王将相的荣辱沉浮,强国利民的谏言建策,攻城略地的兵法奇谋,大国外交的针锋相对,盟约交好的互通往来,天文地理的奥妙无穷,亲人朋友的嘘寒问暖。此时的简牍可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书”了。《尚书》记载:“惟尔知,惟殷先人,有册有典。”“册”一字,为象形字,是用两根绳子编联的若干根竹简;而“典”,则是在“册”的基础上引申而来,为单手或双手捧册而读。简牍,相较于青铜铭文自然轻便、普及了许多,也大有容纳百川的气度,只是一卷在手,却依然沉重。想来,所谓“长篇累牍”定是一篇长文读下来的不堪重负;而所谓“学富五车”也就未必果真是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了。
战国晚期至漫漫秦汉,虽有始皇帝焚书坑儒的劫难,亦有霸王火烧阿房的遗憾,所幸并没有真的伤筋动骨,文字与书在历史的洪流中并没有相忘于江湖,而是执子之手,相濡以沫。期间,为书写方便,文字由形到意,由繁为简,由金文而逐渐演化为小篆、隶书。先民们也开始将文字书写于丝织品之上,称之为帛书。《国语·越语》就曾记载:“越王以册书帛。”不过,因其价格昂贵,它的使用仅限于达官贵人,并未普及于世。不过却也留下了“锦书”一词为后来的唐宋诗词锦上添花,而世间也多了“云中谁寄锦书来”、“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的千古佳句。至于将文字书写在羊皮上的羊皮书,则多见于西方典籍的记载,闻名于世的励志丛书《羊皮卷》其书名就源于十道羊皮卷的传说。
至汉一朝,造纸术的发明可谓石破天惊。那一方洁白的纸张,让思想的火花终于有了广袤的游目驰骋之地,文字也终于找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栖息之地;那一方空白的纸张,留下了多少墨迹,承载了几多岁月,它们一张张集结成卷,集卷成册,集册成书。此时的书,可算是现代之书,真正之书。纸页翻动,字里行间,它已流传千古,将中国的文化代代传承,将中国的文明四方传播。直到今天,我们开卷阅读,依然能看到它熟悉的背影,看到它稚嫩的模样。至此,笔、墨、纸、砚也终于跋山涉水而来,千里迢迢相遇,被后世统称之为“文房四宝”。
造纸术,作为中国文化的推手,在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中占得一席之地,可谓实至名归。只可惜,读书一事,在彼时依然是贵族的特权,升斗小民们既没有买书的闲钱,也没有读书的机会。如西汉匡衡般凿壁偷光刻苦好读的人大多只能厚颜求人借书,幸者得遇伯乐,不幸者依然求而不得。细细想来,“书非借不能读”的教诲背后除了苦口婆心,也有说不尽的心酸无奈。为多读几遍,更有甚者借书手抄,日夜不眠,一笔一划,一字一句,一篇一章,书于纸上,记于心里。
有唐一代,科举制度渐渐兴盛,寒门子弟有了上升的途径,读书,也不再是单纯地修身养性,修德齐家,更多了一份功利。虽说当时依然洛阳纸贵,读书之人却趋之若鹜。
至北宋,和造纸术并列于中国古代四大发明的印刷术,如同给书插上了翅膀,使千书万卷飞入寻常百姓家。科举制度至此更是渐趋成熟,“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不再是梦;而“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更是成为十年寒窗苦读的终极梦想。多少人为此头悬梁,锥刺股,又有多少人为此衣带渐宽,皓首穷经,其结果固然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的进士及第,也有“年年下第东归去,羞见长安旧主人”的名落孙山。虽是悲喜两重天,读书科举依然是一千多年来文人学子实现理想的最大跳板。就算是此心光明的王阳明,虽励志不为功名,只做圣贤,依然要读遍经史子集,诸子学说,方才集前人智慧,汇百家之说,开创心学,成为一代宗师。
民国之初,已经存在了两千多年的帝国制度终于穷途末路,土崩瓦解,中国历史迎来崭新的一页。旧时制度,旧时文化如前朝遗老般面对新的时代无所适从,不知所措。改革一词,自古有之;改革一事,也不新鲜。自商鞅变法,中国历史上不乏改革变法之人。于是,历经新旧文化一番激烈之争,汉字变为简体,加注拼音,以崭新的面貌和形象立于世人面前,文章也以白话文的完胜走进历史进程。繁体字,文言文,和曾经的甲骨文、金文、小篆一样慢慢走进历史深处,与我们隔了千山万水,万千光阴,遥遥相望,背影依然依稀可见。
时至今日,读书早已不是什么阶级特权,书,也已是唾手可得之物。且随着时代发展,纸质版书籍之外,更多了电子书,随身携带,点击可读。只可惜,如此便宜,依然落得闲置高阁,无人问津。人们的生活早已被手机、电脑里的微博、微信、游戏、淘宝和各种新闻充斥着,目不暇接。那有闲时、闲情和闲心去读书。再者,书读多了人易多痴,执着于书呆子的一份傻气不说,还易执拗于信念、风骨之类不甚实用的东西,往往难以合群,于是,行诸于众人之外,言锋于众人之间,少不得被人骂一句:愤青。实是不合时宜,前途堪忧。总其上述,读书不如多参加几场聚会,觥筹交错间,说不定升职加薪也未可知。近年来,读书无用论更是甚嚣尘上,不绝于耳。一时,读书,成了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心事。为从娃娃抓起,《日有所诵》成为每日背诵作业;为从家庭做起,各种家风征文层出不穷;为从舆论导起,读书日成为一年一度的书香节。节日前后,全网狂欢,图书促销,半折优惠,平日里从不买书之人亦难免心痒,买回几本权当装饰品,也算附庸风雅。而平时高高在上的大部头巨著,此时倒也可以考虑入手,正所谓:年年读书日,正是添书时。虽不若红袖添香那般旖旎动人,却也实实省钱。只是,书籍沦落至此,实当为之一哭。呜呼!
年少之时,课本是书的代名词,曾天真地以为世间之书便是课上之书。后来,去到书店才知原来自己就是那只课本上的井底之蛙;原来世上之书包罗万象,无所不有,可得见过去,可窥见未来;可得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可得遇古人圣贤,一卷书,一壶酒,一弯月,一张琴,山川风月,高山流水,笑谈古今。
还记得高中之时,席绢一部穿越小说《穿越时空的爱恋》引发穿越狂潮,至今不绝。多少痴男怨女梦想着穿越回古代做个有钱有闲的霸道王爷,或与史书上鼎鼎大名的帝王将相谈一场无关历史只关风月的恋爱,剧情当然是虐心又虐恋。甚至许多人大伤脑筋,纷纷在网上讨论到底穿越回哪个朝代才能幸福圆满地过一生。可惜,时空所限,科技所限,穿越一事,基本上还处于痴心妄想的阶段,其不可操作性估计大大大于人类移居火星。
其实,想穿越也不是没有可能。书,本就是可穿越时空的时间隧道。《牛津英语词典》编著者之一的迈纳医生曾深情告白:“站在书脊之上,我可以飞跃眼前的围墙,借文字之翼,我可以抵达世界之巅,这是自由,只有阅读时的人生后无追兵,阅读时,是我在追寻上帝的脚步。”
放下手机,拿起书卷吧,在阳光晴好的午后,在细雨敲窗的夜晚,在花开正好的春天,走进文字的世界,畅游古今中外,遥望日月星辰,走遍天涯海角,感受青萍之风。一切恰如所说:一卷在手,世界我有。
作者单位:区人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