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列车
鞠慧
“还没呢。你还没睡呀？豌豆睡了吗？爹和娘睡没睡？”明德大声问。
“都睡了。”金丽春轻声问，“还没睡，在干啥呢？”
“没干啥。”明德的声音稍小了些。
“骗人。没干啥咋还没睡？快说，没喝酒吧，没打牌吧？”丽春对着电话，有些调皮地笑了一下。
“没有，没有，在想你呢老婆。”明德的声音更小了，粘粘的，像化不开的糖。
丽春一下被这声音击中，一股热流自脚下缓缓升上来，迅速弥漫了全身。下意识地，她抬起一只手，轻轻抚在了滚烫的脸上：“明德，我也想你呢。”金丽春说着，鼻子有些酸起来。她仰起头，望见了头顶上的星星，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那端的明德轻声说，“老公，明天我去看你。”
“真的？是真的吗？”明德的声音突然一下大起来。
金丽春听到明德那边一阵乱糟糟的声响，她知道，一定是和明德同室的工友们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骗你是小狗。”金丽春笑了一下，抬手抹一下眼睛，她看见明德就在面前，正对她微笑着。丽春对明德笑了一下，“明德，这几个月不见，我更黑了，更老了，也更丑了，先告诉你一声，你心里要有个准备呀！”
“说啥呢老婆？不管你多老多黑，你都是我最爱最爱的好老婆！丽春，我想你了，很想很想……”明德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每一个字，都变得柔软又浓稠，像清晨河边扯不开的浓雾。
明德那边吵闹的声音没有了。金丽春知道，明德一定又是跑到工棚外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在跟她说话。记得有一回泉城正下着大雪，明德为了能跟金丽春在电话里说说悄悄话，没来得及穿棉衣棉鞋就跑到了雪地里。那回，明德的手和脚都被冻得生了冻疮。金丽春知道后，再也不敢在晚上很晚的时候给明德打电话了。
电话两端的金丽春和明德，并没有因为明天就要见面了而尽快结束通话。相反，他们比平时说了更多，更多的情话更多的思念更多的回忆，最后，直到明德的手机没电了，他们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挂掉电话，金丽春没有立即回屋。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水，金丽春仰起头，看着满天的星星，心中对明德的思念，与明德在一起时的回忆，涨潮的河水一样，一波波涌上来，时而温柔时而又尖利地打在金丽春的心上。紧紧抱住身边的石榴树，丽春把脑袋抵在树干上，泪水从树皮纵横交错的纹路里慢慢洇下来，渗进了树干中。
金丽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她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来到厨房里，摸索着找到了晚上做饭时切下的黄瓜把，又摸到了刮皮刀。重新躺在被窝里，只几下，她就把手里的两根黄瓜把刮成了细细长长的片，她把那些黄瓜片贴在脸上，然后微笑着轻轻闭上了眼睛。
二
金丽春乘坐的这辆绿皮车，永远是那么拥挤。在这辆车上，每一天都像是春运。金丽春喜欢这种拥挤，她觉得拥挤着的车厢，像极了镇上的集市。热闹、亲切又温暖。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能随意地说点什么，哪怕是一句话，哪怕是一个眼神，金丽春都觉得不用刻意去提防。（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