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列车
鞠慧
有一回,金丽春给金桃做了一床棉被带了过去。金丽春知道金桃家有钱,啥都不缺。她不知道这床棉被金桃是不是会喜欢。不管金桃是否喜欢,金丽春都是用心做的。棉花是她亲手种的,收的时候,她摘了最好的花,单独留出来。那床被子,她絮了整整一天,把每一个边边角角都絮匀了。被里,是婆婆用红白两色细线织出的柳叶条。被表,是滩里人最喜欢的,也是织起来最复杂的彩虹锦。这种被面,从纺线开始,就需要质量、技术和细心。质量是指纺线用的棉花,只有好棉花才能纺出好线来。但只有棉花好还不行,还必须技术好,细心又有耐心,纺出的线才会又细又匀没断头。一床被面上,有一根线粗了或细了或有断头了,那这床被面也就是次品了;牵机的时候,必须一根线一根线地数着牵,哪怕数错了一根,都是不行的;织的时候,要一梭梭地数着织,多织了一梭子或少织了一梭子,这床被面就废了。巧手织出的彩虹锦,就是一件艺术品。滩里的女孩子出嫁,哪家闺女的嫁妆里能有床彩虹锦的被子,那是让很多闺女媳妇都眼热的。金丽春是用了两床压箱底的缎子被面,才跟别人换来的这床彩虹锦。
金桃抱着那床被子,把脸埋进被子里,她对金丽春动情地说:“姐姐,你是我的亲姐姐!”
五
金丽春刚走出出站口,就看到戴了副大大的墨镜,肩上挎只大得有点夸张的格子包的金桃,正斜靠在出口处的栏杆上,朝着她招手呢。
“真不够意思呀你!不是我正巧打个电话呼你一下,怕是从街上走个对面,我还以为是认错人了呢!”金桃伸开双臂,抱了一下金丽春,“心里就只有你那个明德呀,典型的重色轻友!”
“哪里呀,不是怕你忙吗?”金丽春笑着,拍了下金桃的肩膀。
“切,少来这套!”金桃拉着金丽春的胳膊,在人缝里来回钻着,“我这不正忙着在街上瞎逛荡吗?没想到,把你给逛荡着了。”
金丽春被金桃逗得笑起来:“看来,今天你真是不忙。”
“我有啥忙的,你说,我有啥忙的?我一不是啥白领、蓝领的,要忙着赶时间上班;二又没孩子要管、要看、要按时接送上下学、要辅导作业啥的,你说,我有啥可忙?我也不像你,要忙着管田里的地,忙着照顾咱豌豆,还要赶汽车、赶火车地忙着来会你那心上人俺那姐夫。”金桃挥舞着手臂,嘻嘻哈哈地说着,指尖上的银色指甲油,在阳光的照耀下,小星星一样不停闪烁。
“啥话到你嘴里就不一样了!”金丽春笑着,白了金桃一眼。
金桃搂住金丽春的脖子,也学了金丽春的样子,白了金丽春一眼。
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相互搂着,笑在了一起。
金丽春刚在副驾的位子上坐下,金桃就把手伸了过来:“这回又给你那个明德带什么好吃的来了,见见面,分一半。”
金丽春打开那只鼓鼓的牛仔布包,往外掏着,每种东西,都是两份——大的一份是给明德和他的工友们的,小的一份是给金桃的。
金桃知道那些小包装的东西是金丽春带给她的,她连问也没问,就一股脑儿塞进了那只大大的格子包里。金桃在包里翻腾了一阵,拿出一只鸭蛋,“啪啪啪”几下在车子的前仪表台上磕开,翘着银亮亮的兰花指,慢慢把蛋皮剥开,吃了一小口,猛地缩了下脖子,吐着舌头大叫道:“哇,太咸了,太咸了!”随即手忙脚乱地打开两个座椅之间的储物箱,拿出一瓶印满外文的矿泉水,灌了一大口。
金丽春把一只芝麻烙饼递过来,金桃接住,就着咸鸭蛋,吃起来。蛋黄里黄黄的油流出来,流到金桃的手上,金桃把淌着咸鸭蛋油的手指放进嘴里,吸着。
“看你,淑女的形象哪去了?”金丽春看着金桃的吃相,笑着说。
“淑女算个屁呀!”金桃边香甜地吃着,边说。
杏子被金桃的话逗笑了,在学校时的金桃,可不是这样的呢。
金丽春记得在高中的时候,宿舍里有个叫小秋的女生,就很喜欢说这个字,在表示不屑的时候,在表达不满的时候,甚至在高兴的时候,从她嘴里,总能蹦出这个字来。每当听到这个字,金桃就不由皱一下眉,有时,她会悄悄背过身去,有时,甚至会走出宿舍。金丽春曾不止一次听到金桃对小秋说出这个字的不理解:女生家,张口闭口地说这个,不嫌丢人!后来,甚至发展到了对小秋的不满和不友好。金丽春记得那回小秋又轻车熟路地吐出了那个字,而且小秋在说这个字之前,好像正在跟金桃说着什么。这回金桃烦了,跳起来,指着小秋的鼻子说,把你刚才吐出来的那个脏字收回去!从哪蹦出来的,就让它回哪去!莫名其妙的小秋愣在那里,不知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金桃,这一会的工夫到底怎么了。她挠了挠脑袋,不知自己到底哪儿得罪了金桃。金桃见小秋愣在那不说话,更气了,她对着小秋大声说道,这里是宿舍,是女生宿舍,不是你家厕所!(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