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婉娩赶集
□ 何志书
话说店子街逢四九大集。每到集日，朱婉娩便提着竹篮，走上八九里的路程去赶集，置办油盐酱醋。
那么朱婉娩是谁呢？她呀，是张稽若先生的夫人。可那时候是封建社会，女人哪有赶集的？这在当时是个新鲜事。
说来这夫人也是不同凡响，长着一双大脚！在我国历史上，不同的朝代，衡量妇女美的标准也不一样。比如，唐朝的女人以丰腴为美，雍荣华贵；清朝的女人则以小脚为美，三寸金莲。明末清初年间，男人时兴留辫子，女人盛行缠小脚。女人缠小脚可是件惨无人道的事。当女孩长到五六岁时，做父母的就硬硬地把女孩的脚趾往脚心里折去，然后，用粗布紧紧地裹起来，裹得越结实越好，越小越好，使脚板畸形生长，慢慢地长成个小脚，冠其名曰“三寸金莲”。这样，女人走起路来站不住，晃晃悠悠，扭扭捏捏，认为那才是美。不然，一双大脚，连个婆家也找不到，那才叫人笑话。
张稽若思想解放，主张女人要放脚。他反对把女人关在家里做奴隶，任丈夫摆布使唤。他订亲时，不管父母同意不同意，非要 一个大脚板、不缠脚的姑娘为妻。这年，他把没缠脚的大脚板姑娘朱婉娩娶进了家。这成了当地的一大新闻。
朱婉娩聪明贤惠，泼辣能干，上敬父母，下尊弟妹，体贴丈夫，屋里屋外拾掇得干净利索。从早到晚，一双大脚跑个不停，一心让丈夫研究学问。先生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这天，朱婉娩又去店子街赶集。店子街集市上有个“德胜酒家”，生意兴隆。店内有个伙计，姓王，名小二，长得獐头鼠目，三十出头了，还是光棍一条，见了女人就直眼，最爱跟女人开玩笑。四九集上，生意自然比平日红火。他每集都见朱婉娩提个竹篮赶集买菜，便生出个怪念头，想看看女人的大脚是个啥样。无奈朱婉娩穿着长裙，一双大脚严严实实地裹在里面，根本露不出来。王小二想来想去，想出了个馊主意。
又逢集，朱婉娩依旧赶集来了。王小二早早地准备好一大盆泔水，待朱婉娩走到“德胜酒家”门前，他一下泼到了地上，正泼在朱婉娩的脚跟前。朱婉娩吓了一跳，本能地把裙子提了起来，生怕弄湿了。这一提裙子不要紧，一双大脚露了出来。
“都来看啊，都来看大脚！”这下可乐坏了王小二。
朱婉娩原以为伙计无意失手，本没当回事，可王小二这么一喊，加之戏谑地一笑，她立刻明白了，也顾不得地上的水了，连忙把裙子放下，遮住了自己的那双大脚。裙子拖了一地泥，气得集也不赶了，羞恼得差点哭出来，捂着脸回了家。
朱婉娩回到家，把菜篮子一扔，呜呜地哭了起来。
正伏案著书的张先生听见夫人哭，忙放下手中的笔，走过来问怎么回事。夫人便哭泣着把王小二泼泔水、看她大脚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愿意看，你就让他看吧。”张先生半开玩笑地安慰说，“你既然有胆量留大脚，就得有胆量不怕看。”
“你说得轻巧，叫人多难为情呀。”夫人反驳道。
“男女平等嘛，啥事都得有个带头的。女人不缠小脚，从家里解放出来，跟男人一样，你应该感到光彩才是。”张先生开导她说。
“说是这么说，可人家还是笑话，叫人多不好意思。”夫人破涕为笑了。
张先生见夫人气消了大半，又看了看空着的菜篮子说：“别哭了，想开点。天还早，再上街买菜去吧，我给你出出这口气，行了吧？”
“这口气你咋出？”夫人半信半疑地问。
“咋出你就甭管了。”先生说，“你只要照我说的去做，保准你心里痛快。”先生说着，操起剪刀，剪了个小兔子，放在夫人的左手里，又剪了个小狗，放在夫人的右手里，嘱咐道：“路上，你千万别把小兔小狗放在一个手里。到了‘德胜酒家’门前，就是王小二泼泔水的那个地方，你先把小兔放下，再把小狗放下就行了。然后，你啥也甭管，只管买菜去就是！”
朱婉娩按照先生的嘱咐，来到“德胜酒家”门前，先把小兔放下，接着又把小狗一放。这一放不要紧，小兔子活了，跑进了“德胜酒家”。小狗也活了，朝小兔撵去。刹那间，“德胜酒家”内传出客人的惊吓声，还有盘盘碗碗的破碎声。原来，那只小兔被小狗撵得四处乱窜，一会钻到桌下，一会钻到厨房，一会儿钻到客人脚底下。那只小狗就在后面穷追不舍，桌上桌下，乱窜乱跳……桌子翻了，板凳歪了，酒瓶砸了，盘子碎了，椅子断腿了。客人们一哄而散，纷纷跑出酒店，在门外看傻了眼。
店内依旧狗撵兔子两较劲，兔子上蹦下跳拼命逃，狗在后面拼命追。店门口看热闹的人越集越多，围了个水泄不通。
店伙计连忙抄起扫帚，拿起棍子，在店内逮兔子打狗，逮了半天逮不着，打了半天打不着，咋轰也轰不走，咋撵也撵不走。那王小二的脸上还被兔子蹬了一脚，被狗扒了一把，流出了血。
神了！天底下哪有这种事？聪明的刘掌柜眨眨眼，似有所悟，便没好气地问：“你们谁得罪了张先生？”脸上还流着血的伙计王小二，刚才就明白是他惹的祸，这回也不隐瞒，干干脆脆地回答：“是我。”接着，王小二就把泼泔水，看张先生夫人大脚的事说了出来。刘掌柜见店内狗撵兔子没个完，也顾不得训斥王小二，气愤地一甩手，直奔张先生家。刘掌柜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来到张先生家，那个狼狈相就甭提了。见到朱婉娩正在院里不慌不忙地摘菜，上前就跪下了。
“请夫人多多原谅，都是我管教不严……”
“快起来，快起来。”朱婉娩笑着施礼，“先生在书房呢。”
刘掌柜爬起来，进了张先生的书房，就又跪下了：“都是我的错，求先生发话，快别叫那天狗、玉兔折腾了，店里闹得乱七八糟，连个囫囵盘子碗都没有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都是我的错……”
朱婉娩听刘掌柜说店内盘子碗都砸了，心疼起来，也走过来向张先生求情道：“做个生意不容易，快别让那玉兔天狗闹腾了！”
先生见夫人原谅了刘掌柜，出了那口气，朝夫人一笑，便对刘掌柜说：“回去泼泔水呀。”
一听说回去泼泔水，刘掌柜琢磨着先生还计较着那事，又磕起头来：“小人再也不敢泼泔水了，求先生……”
“我是让你回去往玉兔天狗身上泼泔水。”张先生知道刘掌柜领会错了。
“啊？啊！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刘掌柜爬起来，朝先生夫人施过礼，一溜小跑回到了酒店。
“德胜酒家”被看热闹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刘掌柜咋挤也挤不进去。他急眼了，发疯似的扒拉开人群，挤进店内，抄起一盆泔水，朝玉兔、天狗泼过去。顿时，那玉兔、天狗软下来，现了原形，原来是纸剪的小兔、小狗。刘掌柜见状，松了一口气，看看店内乱七八糟，碎的碎、折的折、断的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傻了眼。众人见刘掌柜穿着长袍马褂坐在泥水里的那个狼狈样，开心地笑了。
天色渐晚，人走集散。在“德胜酒家”里吃饭的没给饭钱不说，店内还弄得乱七八糟，破烂不堪，刘掌柜伤心地哭了。
刘掌柜又朝伙计们发起了窝囊火。伙计们这才愣过神，忙着收拾烂摊子。
“慢着，慢着。”这时，一位先生站在门外说，“天不早了，伙计们累了一天，还是早点歇息吧。记住今晚月亮升起的时候，店里无论发生什么动静，你们都不要动，不要看，只管睡觉就是。天不亮不要起床。”那先生说完，人就不见了。
刘掌柜听着这声音好耳熟，爬起来到门口看看是谁，天黑了，那先生已不见了。刘掌柜猛地想起来，这是张稷若先生的声音。于是，匆忙吃了一顿饭，打发伙计们早早睡了。
夜至三更，万簌俱寂。刘掌柜和伙计们哪能睡得着，都竖起耳朵听动静。鸡叫头遍后，只听得店铺内拉锯声、锯盆子锯碗的金钢钻声响成一片，一直到鸡叫三遍，这声音才慢慢停下来。
天亮了。刘掌柜红着一夜没合的眼，一下爬起来，跑到店铺一看，他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折断的桌椅板凳，依旧干干净净地立在那儿，破碎的锅碗瓢勺，盆子碗子一个也不少地摆在了桌上。伙计们听见刘掌柜起来了，提着裤子就跑到了前店铺，同样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王小二张着个大嘴，久久没有合上。“这不是做梦吧？”刘掌柜高兴地想，伸手朝着自己的左腿使劲拧了一把，才知自己醒着，不是梦。他还是不放心，又朝张着大嘴发傻的王小二大腿上也拧了一把，王小二疼得尖叫了起来，一蹦老高。这真的不是梦。伙计们这个摸摸桌子，那个摸摸凳子，你看我，我看你，都开心地笑了。
据传“德胜酒家”里的桌椅板凳全是修补的，锅碗瓢勺全是用锯锯过的，颇有特色。
“德胜酒家”从此生意更红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