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列车
鞠慧
八
金桃把车停在了工地夫妻房的门前。
这是一排板房中最边上的一间，听说，当时是某个负责管理农民工的机关，为了某个项目的达标，把这个任务硬性派给了这个楼盘的开发商。
金丽春下车，朝着路北边的那些脚手架望过去，她知道，明德也许正在某个脚手架上，看到了金桃的车子，看到了她呢！这样想着，金丽春眯起眼睛，朝着那排脚手架笑了。脸上，随之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房子的门没有上锁，金丽春轻轻推开房门，首先看到的，是碗柜上那几支正在盛开的月季花。
金桃也看到了那瓶花：“嗬，看你家明德，越来越浪漫了，连鲜花都给你备好了。房子也打扫得这么干净，就剩下睡觉了。晚上，可要好好表现呀！”
“讨厌！”金丽春不好意思地笑着，白了金桃一眼。
“又不是小女孩了，还红什么脸呀？两口子，不就是那点事吗？”金桃撇了撇嘴，说。
金丽春的脸更红了，她说：“就能光是那点事呀？才不是呢！”
“不是？不是你这么大老远的跑来做啥？又花钱又挤车的，那么累。有啥不承认的，嘴硬罢了！”
“才不呢！有的时候吧，确实是因为想那事。可是大多数时候，就是想见到他，看着他，跟他说说话。”金丽春又说，“挤车有啥累的？我最愿坐车了，每回，只要上了车，心里就不那么空了，满满的、暖暖的，说不出来的感觉，反正，反正是挺幸福的！我最喜欢坐车了。”
“心里痒痒的涨涨的，像，嗯，就像有蚂蚁在爬一样，是不是？”
“对，差不多。”金丽春笑着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坐上车，就能见到明德，你们两口子，就能做那事了呗！这谁还不知道呀！”金桃坐在床沿上，架起二郎腿，脚上又细又高笔杆一样的高跟鞋，挂在了脚尖上。金桃既不把鞋子脱下来，也不穿上，就那么任它在脚尖上挂着，随着腿的抖动而不停地上下动着。
“才不是呢！”金丽春说，“从这里回去的时候，一上了火车，心里也是这种感觉呀！”
金桃有些茫然地看着金丽春，眼睛里有光亮了一下，瞬间熄灭了。
金丽春想，金桃跟老公续金宝一直在一起，金桃也没有孩子，当然不会有她这样的感觉：“好多人都说坐火车是件辛苦的事，才不是呢！你要去的那个地方，有你的亲人你的期望，火车每往前进一站，你心中的幸福与甜蜜就会离你更近一些，心里装着这幸福和甜蜜，咋会觉得辛苦呢？”
想到女儿，金丽春心中的笑溢到了脸上。
金丽春临来的那天晚上，看着怀里的豌豆，心里盛满了甜蜜，她使劲往怀里搂了搂熟睡的豌豆。从那张小脸上，她看到了明德的影子。
豌豆不知是梦到了爸爸，还是梦到了妈妈无数次描述过的泉城，或者是梦到了跟小伙伴们一起捉迷藏、玩游戏，豌豆红苹果一样的小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嘴里还不停地说着什么。
金丽春把豌豆额前的一小缕头发轻轻顺到耳后，她微微低下头，把一个吻轻轻地印在了豌豆的额头上。
在工地上做饭的陈萍，提了一壶刚烧开的热水送了过来。目光在小屋里扫了一圈，啧啧称赞着明德的周到细心体贴。跟金丽春聊了几句，把水放下，就转身去做饭了。
陈萍老家在四川，到泉城来打工，也有四五个年头了。她是个很能吃苦的女人，饭做得好，也热心，可就是不识方向，一个人不敢出门。刚来泉城时，有回她到工地附近的小卖店去买了包卫生纸，出了小店的门，竟然怎么走也回不到住的地方了。吃饭的时间到了，工人们下了班，拥向伙房，却见冷锅凉灶的，哪有什么饭呀？老板以为她是嫌工地条件差，偷偷跑掉了。以往，这样的事情也没少发生。老板一边不停地骂着陈萍，一边手忙脚乱地招呼着那些先来到伙房跟前的男人，让他们把白菜剁剁，扔到锅里煮。干了半天的活，工人们总不能不吃饭呀？
大铁锅里的白菜被那几个工人煮得冒出菜味的时候，越来越多的工人挤在伙房门前，饥肠辘辘地等着开饭。这时，有人突然看见了陈萍，只见她低着头，正从不远处朝这边走过来。
原来这女人没跑呀！刚才还担心着，陈萍跑了，再到哪去找个人来做饭的老板。一见走过来的陈萍，火气就冒了上来，隔老远，就冲陈萍骂起来，他说：“你逛到哪去了？死到哪去了？忘了自己是干啥的了？你他妈的不想吃饭，这么些人总不能陪着你一块喝西北风吧？”
陈萍看一眼老板，嘴一撇，眼泪骨碌碌滚下来。她没有说话，弯腰掀开锅盖，拿起勺子，搅着锅里的菜。泪水吧嗒吧嗒地落下来。
老板更生气了，还要接着骂。这时，和陈萍一起走进伙房的电工老武说：“她是去买东西，回不来了。转来转去，转了半天就是回不来。我去买包烟，才把她领回来的。要不，她现在也还在转呢！”听罢老武的话，众人有些半信半疑。从乡下咋到城里，他们也常会转向，把北看成南，看成东，或看成西，这一点儿也不稀奇。可小卖店就那么近，陈萍那么一个看起来又精明又能干的女人，怎么会转了一上午，都转不回来呢？
铁锅里的菜熟了。陈萍舀起一点汤，送到嘴边上尝了尝，转身拿起盐，洒了一点进去。又手脚麻利地剥了几瓣蒜，用刀拍了，剁细，撒在了锅里。这一连串的动作，像是眨眼之间就完成了。工友们看着陈萍一边偷空抬起袖子抹一下脸上的泪，一边变魔术一样叮叮当当几下就把这些事做完了。
面对着即将出锅的菜，工人们的目光和心思全被勾了过去，哪还管这个叫陈萍的女人去了一次附近的小卖店就是否真的转不回来了呢！
金丽春第一次听明德说到陈萍的这次走失时，她是百分百的不相信。金丽春所看到的陈萍，是一个多么能干又利索的女人呀！工地上几十口人的饭，她一个人做的干净麻利。陈萍和老武的房间，金丽春也是去过的，那间小房子，就在板房的另一头，是用几块木板搭起来的，比那间夫妻房还要小，也不方正，但房间里被陈萍收拾得整整齐齐，甚至，还有了些家的味道。（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