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列车
鞠慧
鞋子就鞋子吧,马车已无力再到处找下去了。房租交不上了,女友在一个早晨去上班后,再也没回来,连手机也一并无法接通了。吃了上顿不知下顿在什么地方的马车,只得在路边摆个摊,拿那些鞋来换饭吃。刚摆到第二天,遇到来执法的城管。马车跟着那些摆摊的人往前跑,城管就在后边追。再后来,马车的一条胳膊就折了。马车说是被城管打的。城管说是马车自己跌倒摔的。马车挂着一条胳膊,就又到处找,找来找去一直也没有结果。把一根手指丢在了城里的马车,只得曲着一条胳膊,回到了滩里。
马车家本来在城里是有房子的,那房子还挺大的。他父母相继去世后,马车家的房子里,突然强住进了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那个女人说,那两个孩子,是马车同父异母的弟弟。马车看到了那两个孩子的出生证明,父亲那一栏里,果然写着自己父亲的名字。那一刻,马车真的绝望了,比当初轧掉了手指、摔断了胳膊和女朋友不辞而别更让他绝望。一句话没说,扭头走出那个家,他再也没回去过。
马车住进了那间他爷爷曾住过的,用木棍顶着才没有倒下的小屋。此时的马车,不止是少了一根手指断了一条胳膊,马车的个头,似乎比当初离开苇子圈的时候矮了好多。
按说马车是城市户口,不应该有田地。滩里人看他可怜,就分了一份田给他。
马车没有再出去打工,也没有种地。他家田里的草,比别人地里的庄稼还高。但这并不影响马车整天的东游西逛,整天时而东家时而西家地到处胡吃海喝。
曾经高大帅气的马车,似乎矮小了很多。从里到外,找不见半点曾经的影子。甚至,连在学校时用的名字,也没有人记得了。那些曾经的同学,也没有哪个愿意主动跟他打招呼。特别是男同学,不得不提到马车这两个字的时候,脸上立马现出刚刚踩着了泡狗屎一样的表情。曲着一条胳膊的马车,幽灵一样,不分黑白地游荡在苇子圈的大街小巷。
村东头的宝玉媳妇小祥,也想跟宝玉一起出去打工的。因为孩子小,婆婆又有病,宝玉不同意她去。小祥开始在家照顾孩子老人,宝玉一年才回家来一次。开始,小祥忍着,熬着。再一年,宝玉走后不久,小祥就去了离镇上一里多远的一个路边酒店当服务员。开始还只是陪吃陪喝,后来,就什么都陪了。小祥再在村里出现的时候,人们几乎不认识她了。那穿戴,那打扮,拿村里有些老人的话说就是:简直不敢拿正眼去看啊!老人们还说,这媳妇,刚嫁过来的时候,是多么安稳的一个闺女呀,才几年功夫,咋一下就疯了呢?
十一
疯了的,何止是小祥一个人呢?男人们在外边不容易,留守在家的女人们又何尝容易呢?哪个女人心里不是春天河滩里疯长的野草一样呢?
因为是喝了酒的缘故吧,这一切,从心底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趵突泉里喷涌着的三股水一样,揌也揌不住。金丽春强迫自己咬紧牙,闭紧嘴,但那些曾在心中翻腾了无数遍的话,还是像刚打开的啤酒瓶里的泡泡一样,按捺不停地从金丽春嘴里冒了出来:“明德,等干完这个工程,咱不干了,回家行吗?我不想再这样了,不想了!”金丽春语气坚定地说。
“今天你咋了?咋又想起这事?如今交通这么方便,你啥时来,买个票,不就来了?从小在河滩里那点小地方待着,你还没待够啊!”明德翻了个身,语气里有了些不耐烦。
“没待够,没待够,就是没待够!”金丽春心里的火气不知怎么一下子冒了上来,“待够了的话,我会放着好好的护士不做,回到河滩里去做你的老婆,去当你闺女的妈,当你爹娘的儿媳妇吗?”
明德一听金丽春说这话,语气和缓下来:“老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为了咱这个家,才牺牲了你自己的一切,回到咱滩里来的。”
“没啥牺牲不牺牲的,这都是我自己愿意!”金丽春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她的声音低下来慢下来,“明德,别再在这么远的地方打工了,回家吧。爹娘年纪也大了,豌豆也常说想你。还有咱滩里的地,靠着我和爹来种,地越种越薄了。”金丽春越说,心里想说的话越多。以往,她总是怕明德不放心,她从来没对他说过这些。“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豌豆上学咋办?咱也不认识人,办不了借读。就是能办了,也要花好多借读费。再说,咱爹咱妈年纪都大了,舍下他们在家,我也不放心。这两年,你们男人不在家,滩里的地靠我们女人养着,都变瘦了。我们再走了,就剩下那些老人了,咱滩里的地,怕就真的要荒了。想想,真是疼人呀!”
“丽春,你以为我愿这样吗?你以为我一个人在外边容易吗?我为了啥?还不是想趁着年轻多挣点钱,为了将来咱家的日子能好过点,你和豌豆、咱爹咱妈生活的能更好一点?”明德的声音不由高了起来。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