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列车
鞠慧
那时，金桃和公婆都不在病房里。
是一条促销短信的提示音，把金丽春从似睡非睡中唤醒。听到这熟悉的提示音，恍惚中，金丽春竟以为是自己手机的声音。等把手机拿在手里时，她才发现那是明德的手机。打开，她先看到了那条促销短信。这条短信的下边，就是那条唐灿发来的收到汇款的短信。
放下手机，金丽春尚存点余温的心，一下僵了。抱住自己，她抖得如秋天枝头上一枚风中的小小树叶。
金丽春很怕婆婆跟她说起明德。可是，婆婆却总是找机会跟她说明德。有好几次，婆婆说着说着，哭了起来。婆婆对金丽春说：“孩子，看在我这张老脸的面子上，别再提离婚的事，行吗？只要不离婚，咋都行。”又说，“你也不是没见过咱村里那些离婚的，到后来，有几个过的好？”还说，“妈知道你委屈，妈也是女人。你能忍心让咱豌豆没爸少妈的吗？”
夜里睡不着，婆婆的话在金丽春耳边一遍遍响起，金丽春边流泪，边想着婆婆说这话时的样子，心中一阵阵地痛。
老人的心情，她是理解的。滩里民风一向纯朴，这几年，随着外出打工者的增多，离婚也多起来。那些家里有儿女离了婚的老人，在街坊亲戚面前，总觉抬不起头。还有那些父母离异的小孩，有哪个是真正快乐幸福的？虽然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们也都很疼爱他们，但金丽春知道，对孩子来说，任何人的疼爱，都是无法替代父母的爱的。缺少父母爱的孩子，一搭眼就看得出来。金丽春觉得自己离婚后能带好豌豆，能让豌豆幸福快乐地成长。但是，父爱的缺失，真的能让豌豆健康地成长吗？有时，金丽春心里也不太有底。
想想明德，再想想豌豆和婆婆，金丽春的心始终深陷在矛盾的漩涡里，无法自拔。
金桃的电话越来越多了，话语里，也越来越充满了焦虑。她说，连奶粉她都跟品牌商预订了，但肚子就是没动静。她偷偷跑了好几家医院去检查，结果都很正常。她怀疑是续金宝整天在外边花天酒地的，把自己给折腾出毛病来了。
“你没让续金宝去查查？”金丽春问。
“那样可不行。万一真查出是他有问题，我连退路都没有了。他要真有毛病，才不能让他知道呢。”金桃说。
金丽春不明白金桃所说的退路指什么。她知道金桃是个有办法的人，想做的事，她一定能做成的。只是个时间长短的问题。
二十二
自从金丽春回来后，豌豆变了很多。放学回来，放下书包就写作业，根本不用大人催。写完作业也很少出去玩。有时她会坐在一边，看妈妈编花篮或奶奶做家务。只有在看电视或跟小黑玩的时候，金丽春才能听到豌豆的笑声。
金丽春知道，豌豆的小脑袋里，一定是装了她这个年纪不该装的东西。在豌豆面前，金丽春努力装出一副快乐的样子。但是，豌豆黑黑的大眼睛，像是能看透她内心似的。
那天，豌豆放学回来，把书包丢到一边，也不写作业。小脑袋靠在门框上，看着妈妈编花篮。
“今天没作业吗？”金丽春抬起头，对豌豆笑了一下。
豌豆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金丽春不明白，这摇头是表示没有呢还是表示有呢？
“咋了，挨老师批评了？”金丽春站起来，走到豌豆身边，拉起她的小手。
豌豆还是摇了摇头。
“哦，我知道了，是跟同学闹矛盾了吧？告诉我，那个同学是谁呀？又是为了啥呀？”金丽春把豌豆额头上的一缕长发顺到了耳后，柔声问。
“妈妈，你怎么不去看爸爸呢？”豌豆仰起小脸，认真地看着金丽春。“妈妈，我知道你想爸爸了，爸爸也想你。你去吧，去看爸爸吧。我在家跟着爷爷奶奶挺好的。”
金丽春看着豌豆，不知道女儿今天怎么了。以往，每次金丽春要去城里看明德，豌豆知道了，免不了是要哭闹一场的。今天是怎么了呢？
想到明德，想到城里，金丽春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
“妈妈，奶奶说，叶子的妈妈就是因为整天在家里看着叶子，不去看叶子的爸爸，叶子爸爸跟别人好了，要跟叶子妈妈离婚。妈妈，我不要你和爸爸离婚。妈妈，你去看爸爸吧，我不想你。”
金丽春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哗”地流了下来。
“叶子说，她爸爸不要她和妈妈了。妈妈，你说，她爸爸是不是个坏人？叶子还说，她爸爸嫌她妈妈没有生出儿子，就又在外边给她生了个弟弟。妈妈，我爸爸也会嫌我不是个男孩吗？也会在外边生一个小弟弟吗？”
金丽春把豌豆搂在怀里，泪水滴在了豌豆的头发上。豌豆仰起小脸，金丽春看到了女儿眼睛里的惊恐、无助和许多无法言说的内容。（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