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钢刀
◎李庆田
我，身长三尺，尖头利背。倘若不仔细看我下身煅着的那行小字“赵氏钢刀—民国廿年造”，谁都以为我只是一柄普通钢刀。
可我知道，自诞生的那一刻起，命运已安排了自己不平凡的一生。
满脸皱纹但精神矍铄的老铁匠让两个徒弟搬炭生火，自己亲自抡锤打铁。我在母体中痛苦地呼喊，碎屑四下飞溅，击落在他赤裸的胸膛和臂膊上，烫成点点烙迹。他却浑若不觉，任凭炉火炙烤着自己的身体。一锤锤落下，似乎将他满腔的热情与希冀都镕进我血红透明的身体里。是的，血红的身躯。老铁匠为了使我拥有最锋利的刃口，他咬破嘴角，满含鲜血，使劲喷在我的背上。血腥之气弥漫四周，叮当之声逐渐稀落。最后一锤落定，烈焰与击打的煎熬结束，宣告了我的出生。
昏黄的日光穿过木窗，斜射在老铁匠的脸上，在尘埃飞舞的小屋里混成一道奇异的光。
“师父，这把刀除了锋利外也没有什么特别。其实由徒儿来打造，也不会出差错。”
“我老了。”老铁匠长叹一声。“往后恐怕打不动铁了。日本鬼子在东三省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听说前几天又打到了长城边。凡我中华男儿，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如今军政要人，妥协者多抵抗者少，咱赵将军可是为数不多的抵抗派。老头子亲自打这把刀送给他，也算我一片报国之心不会枉费啊。”
“师父，听说赵将军当上了旅长，依我看，将军佩把剑可比刀神气多了。”
“刀和剑可不一样。”老铁匠眯起眼睛，说话的语气像个教书先生。“刀，古朴威猛，从来都是平民武器，用刀的人大多是流浪江湖的侠客，豪放而不失警觉，横劈竖砍锐不可当，有一种拚命的反抗精神。而剑，华丽贵重，只是权贵的装饰物品。现在要杀鬼子，用剑哪能行呢？”
老铁匠轻轻弹了弹我的身子，颇有自得之色。“你们平日只知道赵将军带军严明善打硬仗，却不知他本身是一名武艺超群杀匪济贫的刀客。”
武艺超群……杀匪济贫……刀客……哦，生逢乱世，身托英雄，注定我拥有传奇的经历。此生不枉矣。
“他那身功夫，是跟我师兄朱凤军学的。”老铁匠继续说道。“七十二路五凤刀耍起来，那是飞雪不粘身啊。早年他还跟老头子我念过几年书呢，后来他打抱不平，杀了一名欺压百姓的村霸，远走他乡。再后来，他来信说投靠了冯玉祥的西北军。有一回，冯玉祥督察士兵操练，见识了他的武艺，就让赵将军做了自己的侍卫。从那以后，赵将军凭着真本事不断立功，几年的时间就从排长升到了旅长。如今他镇守边关，我选了上等精钢，耗费心血打成这把刀，就盼着它能把鬼子挡在长城关外，不，还盼着它能把鬼子赶出东北去。”
老铁匠说罢，疲惫的阴影布满全身。他再次口喷鲜血，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老铁匠的徒弟把我送到赵将军的军营。我看到一个汉子走出营房：高瘦身材披着灰蓝军装，满脸风霜之色颔下胡须浓密。今生今世他是我的主人，我要珍惜天定的缘分。
主人将我接住，舒展猿臂凭空劈了几下，然后向身旁一棵松树挥去，我的身体发出嗡嗡的回应声响，胳臂粗的松枝应声而折。他脸上闪现了欣喜的神色，赞道：“好刀！好快刀！”
徒弟讲述了铁匠的遗言，主人的眼里闪出一丝泪光。他双手将我供在案上，曲膝下拜。言道：“舜臣无才，既有父老殷切，定当不负重托。”
是的呀，我是肩负重任的战刀，我不是温室里的摆设，我存在的价值便是战斗。
入军营的第一天夜里，我就有幸与主人一起在长城并肩杀敌。我们选中的目标是驻扎在喜峰口的鬼子大营。
那天夜里，天降大雪。积雪掩盖住原本崎岖的山路，部队行军增加了困难，却更不易让鬼子发觉我们的行动。
大军夜行刀千柄，雪急风烈更显豪英。突袭很成功。从对方来不及穿戴军服钢盔的慌乱神情，就可以断定这些担任后卫的鬼子完全没有准备。短兵相接，生死只在一瞬间。我坚韧的身躯化成团团白光，守护着主人的要害部位。我呼啸着高亢的欢歌，撕裂企图阻挡我的一切。主人身手矫健招数凌厉，铁匠的炉中鲜血已使我拥有削钢断铁的本领。更何况主人早就找出了对付鬼子刺刀的要诀：双手握住钢刀，刀尖朝下，当鬼子刺刀刺过来的一瞬间用钢刀挑开刺刀，因为此时向上挑起，所以刀是在头上，这时就可以顺势劈下，把鬼子劈成两半。鬼子自诩的刺杀本领败在了我们钢刀面前。 （待 续）作者单位：旺旺集团山东总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