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803 更新时间:2018-01-10

艾草与人间仙境(小说)

◎张加增

        但是,滩地里还留传着一些吓人的鬼怪的故事。有人曾在正午的时候,看到谷地里刮过一阵大风,一条檩条粗细的大蟒蛇如水中鲸鱼一样,飞窜而去;有人曾在老柳树的洞中看到过锅盖一样大的白色刺猬;有人曾在深夜里看到两只眼中放着绿光的狐狸在相互吐呐着一只火球,在练着一种什么神秘的功夫……虽说这些传说足令小孩子们吓出一身冷汗,但是虚构多于事实,从没有听说鬼怪们真正伤害过人的事情。倒是人时常在滩地的某些地方埋上夹子架上网子甚至用鸟枪、用老鹰去逮那些狗獾、刺猬、黄鼠狼子或野鸡麻雀、百灵等等的生灵们,用来食用或卖钱。最典型的则是有些聪明人摸透了兔子出没的习性,很巧妙地逮兔子。在广阔的滩地里,在弯弯曲曲的滩区的小路上,每每傍晚时分,兔子出了洞穴向着某处觅食之地奔走。大约走上十几米的样子,它会惊觉地停下,四下环顾,确认安全后再行进再停再看,如此这般最后来到一片菜地或豆子地,吃饱了,再玩一会儿,然后放心地沿原路大步返回。人们便利用了它的这个特点,在它回来的路上埋上夹子或设下陷阱,是一准能够得手的。
白日的滩地里虽然说不上热闹,倒也能够见到一些身影听到一些声音,还不至于寂寞难耐。到了晚间时候,滩地上似乎蒙上了一层灰暗的幕布,那些影影绰绰那些苍苍茫茫一下都溶进寂静之中。滩地上本来就地广人稀,老远才有一户人家,从远古至近代因为没有电灯,所以显得分外冷清。晚间照明从洋油灯、煤油灯再到汽灯蜡烛以及后来极少的电瓶,彰显了滩里人的一种窘况。
        既然照明困难,人们只得早早关门睡觉。尚在失眠之时,便听到河谷中传来一些什么动物或鸟的叫声。透风的窗前仿佛有黑影在动,简陋的门板前似乎有人在推在敲。尤其林间那猫头鹰的“咕!咕!”的叫声,怪怪的听来让人头皮发麻发炸……
在绵绵的岁月里,春天对滩里人说来是一个温暖而宽怀的季节,因为只有这个季节才不冷不热,而且灾难最少。尚若食物短缺时,大田里会慷慨地为人提供众多的野菜,帮众人度过饥荒的。
        夏秋季节则是多灾的日子,尚若没有大的灾难,众人被一种收获鼓舞着,总算有了一些切实的盼头。但是酷热同蚊虫叮咬会让他们吃尽苦头,在没有蚊帐没有杀虫剂的日子里,人们很难想象他们是如何熬过来的。到了冬季,尽管他们可以储备一些粮食一些柴草,可以稍稍放下心来过一过日子。但是寒冷又是他们的一大难关。过去的冬天比后来的冬天要冷很多,那单薄的被子那冷冷的席子总让人难以入眠,有些人常被冻了手脚冻了耳朵……虽说后来的滩里人生活条件在不断的改善,吃穿用住比过去好了许多,但同城里人相比,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这就是滩区的一种历史,一种众生相。艰难的生存环境,感人的生活态度。对多数滩里人说来,他们只能是顽强地活着,在不断的同恶劣自然条件抗争中,繁衍生息、不卑不亢、无悔无怨……以此实现其他的人生价值。
        但是对于赵姥姥而言,滩区生活远没有这样简单。在这一片土地上,她的人生有着更丰富的内容,她的视野更广阔,她的体验更深切,宛如一位出色的演员,她的表演更加充分,更加出彩,更加得意,所以她比一般人更加深深地留恋这一片土地、这一个家园……
        赵姥姥是在两岁的时候跟着妈妈逃难来到滩地的,妈妈是京城六和堂大药店的药工,粗通医学,略知文墨并做的一手漂亮的针线活儿。后被药店老板相中并喜结连理,一年后便生下她这个千金。谁知过了一年,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几个蒙面人冲进药店,残忍地杀害了她的父亲,并抢走所有的钱财和珍贵的药材。那天如若不是她和妈妈去姥姥家探亲,也一定会难逃噩运。是仇家所为还是土匪打劫,她们无法知晓亦不敢惊动官家,只得顾命要紧,连夜向着北方逃难而来。千里出逃,昼夜兼程。妈妈是个小脚又抱着她这个娃娃,一双鞋袜早已磨破,脚底也已满是血泡,踏进这黄河下游的滩地,便再也走不动了,竟昏厥过去。
        多亏周家大院的车把式赵神鞭早起来到滩地拉木料,才救起她们娘儿俩。苦命相怜,千里结缘,后来他们成了一家人,滩地里从此新添了一户人家。
        继父本名叫赵猛子,是堤那边周家大院领班的车把式。他胆大心细,又肯下力气,很得东家赏识。十几挂车十几位车把式交给他统领算是重用,在工钱上自然是他比别人多出二成。他的拿手好戏是鞭子甩的绝。一条长鞭在他手中随心所欲,想打哪儿打哪儿,既快又准。在路上他可以随便打掉树上烦人的知了,打下空中飞行的蜻蜓,还可以打死地上爬行的老鼠。经他驯过或使唤的马,都对他服服贴贴,因为他鞭子抽的准。谁不听话了,就照谁的耳朵来一下,别小看这一下,轻了起不到警示作用,重了又会伤了此马。那劲儿得使的恰到好处,是一种超一流功夫。
        别人的鞭稍是羊皮或马皮的,他的则是狗皮的。甩起来特响,宛如炸响的爆竹。那年代兵匪不分,盗贼横行。大车队出没于黄河两岸是需要警惕需要防身的,每每车队出发后,赵猛子总是走在前面,一鞭响起,声震四方,个把毛贼早吓的屁滚尿流。有一次,他只身一人一车回到滩地,许是回的晚了些,但见前面有四个汉子推着空空的车子,歪歪扭扭横在路中间。赵猛子一看便知遇上劫道的,扬起鞭子朝那些人抽去,一鞭一个直抽的那些人跪地求饶。从此,他便有了“赵神鞭”的名号,江湖上一般再也无人惹他。
        继父对她十分疼爱,每次出发归来,总会给她带几块芝麻糖、一块烤地瓜或一串糖葫芦。贫穷的岁月,继父的一点疼爱胜过了三春的温暖。正因为继父同母亲对她的关爱,几年下来,她从一个艾秆一样的瘦猴子已成为一个像模像样的小姑娘了。平时,除继父那脆响的鞭子不停地逗她玩耍。她最爱听的是周家马身上的那好听的铜铃声。周家那马车十分气派,檀木轴、榆木辕、胶皮轱辘铁瓦圈。三匹正宗的蒙古马,膀大腰圆,走起路来趾高气昂。每匹马的颈部都挂着串黄铜的铃铛,走起来“叮呤当啷、叮呤当啷”清脆悠扬,打老远就能听见。每每听见铃响,她知道继父回来了,就会站在门口张望,一张小嘴甜甜地喊着“爸爸,爸爸”。
        长夜漫漫,那时没有音响没有电视,余暇时间继父和母亲会轮番给她讲一些好听好玩的故事,给她稚幼的心灵上种下了善良勇敢或凄美的种子。这口传的教材使她明白了许多道理,增长了许多的见识。
        那天傍晚,继父给她讲了个他自己经历的似真似幻的故事,让她记忆了许多个年头。
        时候是在冬天里,像往常一样,继父早早起来套起马车,赶着去堤那边同伙计们一道给东家运货。在马铃和长鞭的响声中,当他赶车穿过河堤快进大车店时,在路边上他看到一个老妇人在那儿站着,他们对视了一下并没有搭话。送货的地点是河北的白桥镇,百十里路程。因为货物沉重道路难行,临近终点已是黄昏时候。忽然间,车队的马们皆惊慌的停住脚步,昂起头直往后倒退,他赶紧抽了几鞭子才平息下来。很快他们看到村外的一间小屋中已亮起灯来,透过窗子亦能看到穿梭的身影。门前一位老婆婆在放声地哭着:“天啊,救救大人孩子吧!”“呜呜”一位年青的汉子在一旁伤心地抽泣着。见状,继父将马车停住拴牢,提了鞭子只身走上前去。他用手捅开那窗户,见一难产妇人躺在炕上,孩子已露出头来,却生不下来。再细细一看旁边好像他早起看到过的那位老妇人正用手顶住孩子,阻挠他生出来。“这个畜生,竟如此祸害百姓!”他一下火冒三丈,后退几步,扬起鞭子,用尽全力朝窗中那物抽去,“啪!”一声,只见一道火星窜出窗外朝空中飞去……室内很快传来孩子的哭声,那老婆婆那年青汉子都破涕为笑。“大人孩子保住了!老天开恩了!”众人一片欢呼。
        讲过之后,继父告诉她,这事像真的一样又似乎是一个谜。那老妇人,那惊吓的马队,那发坏的什么什么东西,是真的有种无法论证的另类的怪物,还是他眼花看错产生幻觉,到后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了。但是不管怎样“鬼怕恶人,一鞭子下去什么玩意皆逃之夭夭。人心里没鬼就不会怕鬼,胆气壮就震住那所谓的妖气邪气……”继父这些话让她受益终生,几十年里她出没于滩地从不知害怕就是例证。
        同时,从这则故事里她学到了继父的疾恶如仇、见义勇为、敢做敢当、光明磊落等等美好的品质。      (待 续)
                               作者系县文联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