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的故事
◎石兴会
种麦子这事看似手拿把掐、司空见惯,延津县种麦子却种出了新水平。全县100万亩农田,全都是麦子。其中高标准农田就占到80多万亩。
能把麦子种好,离不了智慧农业大数据平台这个“大脑”。就像人离不了大脑。借助于分布田间的探头,“大脑”就能精准监测和收集麦田的墒情、肥情和虫情,形成数据、分析数据,然后下达指令。人们对着一部手机,拇指一动,田间那些或架在空中或藏在地下的管管线线,就能搞定灌溉、施肥、病虫害绿色防控等。一切举重若轻,多快好省。
有了良种,才能种出良麦。延津县签约聘请了20多人的学者专家团队,引进和研发了新麦45、郑麦136等优质小麦品种,发展育种面积20多万亩。延津产的优质强筋小麦被誉为“中国第一麦”。贵州茅台酒厂在这里签约3万多亩土地种植专用小麦,专供生产国酒茅台。延津县被中国粮食协会授予“全国优质小麦产业化示范县”。
在“第一麦”展馆,豪情洋溢的解说员,从两千多年前小麦自西亚进入我国开始,滔滔不绝,娓娓道来。二十多年来,延津人咬定小麦产业不放松,把种好麦子当成最大的事,敢想善干真拼,在古老肥沃的中原大地上书写了功近利后的小麦故事。
“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眼下,在与延津同属黄河中下游流域的、我们的家乡——济阳,也正是热火朝天种麦子的大忙时节。
要说种麦子,我们一样不服输。近几年,全区达成深度共识,灵活运用耕地流转和生产托管经营,把农户零散的土地整合成片,交给那些专业合作社和种粮大户统一组织种管收。截止目前,全区流转耕地和生产托管服务面积均达到25万多亩。我区被农业农村部授予“全国农业社会化服务机制创新区县”。相比一家一户各自为战,农民种地收益增加了,村集体也有了更多的经济收入。从大处说,小麦连年稳产增收,我们端牢自己饭碗的底气就更足了。
现代农业背景下的种麦子,不但产量高,而且超级省时省力。几十亩上百亩麦田,从播种到施肥灌溉到收割,一个人操作数台套机械设备,唱着歌就能轻松拿下。一些60后、70后就难免对景抒情,回忆起当年种麦子的情景,心里就有万般感慨。
光说秋耕播种,就是一场熬人的持久战。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之前,田间的劳作,人们主要还是得靠牛马驴骡。“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套上牛车或驴车,先要把牛羊圈里攒了一年的土家肥一车车运到田里。这可是土地能长好庄稼最基础最重要的底肥。把粪肥一锹锹粉碎,然后再一锹锹漫地洒匀。这时就可以核谋着准备犁地了。
犁地一般需要两家合作进行。一则人多力量大,撒化肥、牵引牲畜、搬运农资、送水烧饭,头绪多,人少了真铺排不开。尤其是扶犁,不但要体力好,专业技术含量也高,一般人还真不敢硬撑。那些老把式一手稳稳地扶着犁把,一手挥舞长鞭,嘴里高喊“驾、喔、吁”指挥拉犁的牛马。那做派,从容里掩不住地多了些卖弄。两家合作也是互借畜力的需要。犁地是重体力活,那时每家大多仅养得起一头牲口,根本干不动。一架犁即使两头牲口合力拉,那几天也会把牲口累个够呛。正因如此,在那个生产条件长期较差的年代,这家与那家建立的抱团互利的合作关系往往比较长久和固定,两家人就都有了一种患难与共的情感默契。这种很“铁”的朴素情谊,有的延续到子孙后辈,让两家成为世交。
深耕,耙净,整平,调畦,都是累活儿,也是细活儿。农人赤着的宽大的脚掌站立在松软的泥土里。这黑油油的土地就是他们的阵地。这个过程一般需要一二拾天。我少年时秋假的很多时日都是跟父母身边在这里摸爬滚打度过的。直到他们满怀期待地播下颗粒饱满的麦种。
“七宿麦子八宿谷”。播种后第七天的一大清早,站在地头上,就看到垄间刚刚钻出地皮的根根嫩芽儿。在薄薄的晨雾里,一茎茎小芽儿迎风直立,头顶着晶莹的露珠。庄户人的心里就跟着滋生出了满满的爱怜和希望。
如果天气冷的晚,或是田里的肥力过足,或者播种斤两有些大,小麦就会在越冬前提早分蘖,叶片生长过长,甚至提前拔节,发生“旺长”现象。“旺长”会提前透支小麦体内的养分,小麦抗冻能力下降,就可能无法安全越冬,最终导致来年小麦减产。出现这种情况,人们一般会采取镇压或断根等处置办法。就是用碌碡磙压麦苗或者锄断部分地下的根须,以延缓麦苗的生长速度。
古来观物当观人。麦如此,人岂非亦然?《伤仲永》的故事告诉我们,年幼早慧、大器早成,未必对每一个人都是幸事。幼年时期心智异乎寻常的成长发育不符合人的心理发育规律和科学规律,如得不到科学的引领和教育,孩子最终结果大概率会趋于平庸甚至走向反面。人在小时接受点“镇压”或“断根”,有时是有利于他成长的。时下有些孩子,年龄很小就整天被牵着奔波于各种特长班兴趣班。这种揠苗助长式的过高期待,往往会大失其所望。
入冬后,浇过了冻水,如果老天眷顾下上几场好雪,给麦田盖上几层暖暖的棉被,那明年的丰收就更加有把握了。
曾经,冬天是农家最难捱的季节。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粮食还相当匮乏,整个漫长的冬天里,老百姓只能想法寻摸些食物,聊以充饥。只有等到过年了,生产队才能按人头分点麦子包顿过年饺子。
听老人们讲过一个故事。
说在一个寒冬腊月,一个老汉病得快不行了。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只能喂进点儿水。
一天,老汉睁开眼睛问;“过年了吗?”
“没呢!”
过了几天,老汉又睁了下眼睛,问“过年了吗?”
“没呢!”
老汉又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几天,老汉又使劲睁开眼睛:“过年了吗?”
家里人笑。老人这是馋了,想吃饺子了。
“嗯,过年了。给你包饺子吃!”
“分麦子了吗?”
“分了。”
“我那份儿呢?”
“也分了。”
老头头一歪,咧了咧嘴,咽了气儿。
过完年,开了春。麦田眼见地日渐泛出鲜活的绿色。追上一遍化肥,透浇过返青水,麦苗吃饱喝足,噌噌地往高里长。拔节,孕育,抽穗,开花,结子,灌浆,白昼渐渐变长,气温明显热了起来。节令就到了芒种前后。
将熟的麦子喜欢温度适宜而又不风不火的天气。所以,每到了芒种前后,农人的心是常常提到嗓子眼的。一夜呼啸的干热风,或者一场骤然而至的狂风暴雨,都会提前结束麦子的生长,麦子干枯或大面积倒伏,都会大大降低麦子的产量。而万一遭遇一场冰雹,则会导致盼了一年的收成眼睁睁看着泡了汤。
麦收是一场龙口夺粮的战争。即使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虽然已经分田到户,农业机械化程度却仍然很低。麦收的割、运、晒、碾、扬,样样都要靠牛拉人扛。农人们起五更、睡半夜,顶着烈日暴晒,个个都是拼命三郎。等麦粒儿入了仓,每个人的脸都黑了一层、脱三层皮、掉五斤肉。一气扔炕上不吃不喝,睡了三天,才觉得浑身酸疼,就像散了架一样。
以后,政府逐步推行、渐渐普及农业机械化作业,先是有点本事的一小部分,然后是越来越多的农民,购置了小麦收割机等各种农用机械,逐渐地地取代了畜力和人力。
今年春天,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我区在全市区县中第一个获得农业农村部批准,要建设国家现代农业产业园啦!从今年开始,三年建成。产业园总投资高达18亿多元,不但规划了高标准的绿色高效示范农田和万亩粮食单产提升项目,还要建智能化、数字化的农产品区域公用品牌提升项目和产业园综合服务中心。目前,全区上下齐心协力,撸起袖子,正有力有序地快速建设产业园。我们坚信,三年之后,一个崭新的农业产业园区将亮相登场。作为现代农业的标杆,必将不断引领济阳农业产业再上新水平。
每一次面对麦田的时候,我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幅画面,那就是十九世纪中叶法国最伟大的画家米勒的名画—《拾穗者》。
画面的主体是三个弯腰拾麦穗的农妇。他们穿着粗布衣衫和笨重的木鞋,体态健硕。她们谦卑地躬下身子,在收割过的麦田里寻找零散、剩余的麦穗。背景中是忙碌的人群,高高堆起的麦垛。画面的色调和构图非常简洁,光线的暗影也模糊了三个农妇的表情。但她们那因劳累而弯曲的身体,却让我们更强烈地感受到,在生活的重压下她们那丰富的忍耐、谦卑和忠诚。
我喜欢《拾穗者》。农妇手里的麦穗,高高的麦垛,空旷的田野,辽远的天空,还有那生存的沉重和无声诉说的苦难,都会勾起我对于生命的回忆和审视。我们这代人,见证过麦子数十年的变迁,从匮乏到富足、从原始的纯人力耕种到现代全智能化种植;也会陪伴和注目一粒麦子的成长,体察一粒麦子如何从破土而出到拔节开花最终长成一束饱满的麦穗。我们因此更了解麦子,了解土地,了解乡村,了解那个年代里父辈享过的苦难。我因此更加崇拜《拾穗者》。
可我们的孩子们呢?他们,还有以后他们的下一代再下一代,正渐渐离开麦子的和麦子赖以生长的乡野。面对着《拾穗者》,他们会感到陌生、迷茫和淡漠吗?关于麦子的故事,还有土地、乡村,会成为他们的一千零一夜吗?
作者单位:区政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