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的火
◎李庆田
南方雨季来临时，某些丘陵地段很容易发生滑坡或泥石流。那些平日里看起来微不足道的泥土汇聚在一起，从高处滑落而下的时候，其来势之凶猛，能量之巨大，直令人瞠目结舌。
秦二世元年七月，泗水郡的蕲县境内下起大雨。雨势猛烈、数日不止，由此引发的地质灾害冲毁了通往北方的道路，许多人因此无法出行。其中，一伙九百人的行军队伍显得尤为焦急。他们被困在泥泞的大泽乡，焦虑地望着天空，祈求上苍早日雨散云收。可老天偏偏成心跟这伙人过不去，向人间肆意泼洒着似乎永不枯竭的雨水。
他们都是前往渔阳戍边的贫民苦力，屈指计算耽误的天数，即便日夜兼程也不可能如期到达目的地了。秦法严酷，此次耽误行期，除了押送他们的两名秦军都尉，只怕人人难逃重刑惩罚。怎么办？乘着大雨伺机逃跑？照样行不通的。逃亡被捕会死的更惨，再说，秦法像罗网一样笼着在九州大地，即便侥幸逃过这一劫，还能逃亡一生，亡命到永远吗？
大雨淋在他们身上，浇在他们心头，是冰冷的绝望。
身处艰难困窘中的人呵，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困境，暂时看不到光明和希望，只是暂时还没有人出来指引前进的方向。那带头引领你们的人，不必博学多闻或者位高权重，只需有正义、同情和勇气。
对于这群苦役来说，他们是倒霉的，同时又是幸运的，因为敢站出来带领他们走出困境的人就在身边。他们当中有两名分别叫陈胜和吴广的屯长，即将成为偷盗天火的先行者。
陈胜和吴广原是秦军都尉为方便管理众人而临时任命的小头目，此时，他们感觉有责任为这九百人的前途的命运着想。
两人聚在一起悄悄商议。现实的无助感引发了他们对执政者的愤恨以及对故国的眷恋：
原以为大秦统一天下，再无征战之苦，可自秦王称帝以来，百姓们就没过一天好日子。秦二世胡亥即位后，赋税徭役有增无减，严刑峻法愈加酷烈。他是始皇帝的小儿子，本来没资格当皇帝，靠阴谋冤杀了继承人扶苏公子才篡夺皇位的。看看吧，仁爱长者蒙冤受死，阴险小人得志猖狂，这是什么世道！我们现在所处的大泽乡原属楚地，十五年前，楚国亡国在即，将军项燕还率领楚军英勇战斗，在距此不远的城父县大败入侵的秦军。当地百姓对项燕将军很敬重，对楚国的感情也很深厚。我们左右不过是个死，不如借着公子扶苏和将军项燕的名义起事，轰轰烈烈地干一场，为天下百姓树立一面反抗暴秦的旗帜。现在众人的情绪很不稳定，只要适时加以引导，让他们看清楚压迫劳苦大众的幕后黑手，他们一定会积极响应此次义举。
为了顺应天命，为了凝聚人心，陈胜、吴广开始暗中造势。几天后，一些神异情景不断出现在众人周围。有人在买来的鲜鱼里发现了丹书布帛，有人在夜里听到狐狸口吐人言，而鱼书狐嗥的内容都在暗示他们的屯长陈胜将与楚国的复兴有关。当然，这是人为的迷信手段，手段并不十分高明，可在当时却给那些彷徨的人们带来不少精神上的慰藉。
两名都尉终日沉溺于醉酒之中，对众人的情绪变化毫无察觉。一天，吴广当着众人的面，故意扬言要逃亡以谋生路。都尉听闻后大怒，挥鞭笞挞吴广。另一名都尉则拔剑威吓众人，吴广趁机夺剑，在陈胜的协助下合力斩杀了两名都尉。
秦军军官是秦王朝统治机构的象征。杀了他们，这九百人便真正地走上了绝路，也真正地走上了死中求生的重生之路。
假如把历史看作是一部无头无尾的记叙著作，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总有些熠熠闪光的篇章让人难以忘怀。
秦二世元年七月，历史的光辉没有降临在贵族的府邸或皇帝的宫殿，而是照耀在阴雨连天的大泽乡，照耀在陈胜、吴广和九百余穷苦人的身上。由于神迹已在鱼狐身上有所暗示，众人对秦军都尉的死并不十分惊慌，他们期待地看着陈胜，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位屯长身上。
陈胜走向前，脱去衣袖，露出右臂，对众人说：“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藉第令毋斩，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是令人血脉贲张的宣言，众人听懂了其中的含义：
活着，不是让性命苟延残喘，而是摆脱奴隶的桎梏，堂堂正正活得像个人。为什么我们的命运要掌握在别人手中，自己像猪羊一般任人宰割？我们安分守已地生活，并无过错，这次只因为不遇天时，耽误了行期，就要被开刀问斩。好男儿不死则已，死就死出个名堂来。那些贵族难道天生就该有欺负别人的权力吗？
天空依然阴云密布，众人的心里却点燃了烈焰熊熊的火炬，把前方之路照的亮堂了起来。
漫漫黑夜不会长久存在，总有一天，会有人挺身而出，以无畏的姿态去唤醒那些挣扎在梦魇里的人们，向那貌似坚不可摧的暴政发起挑战。没有像样的武器，“斩木为兵，揭竿为旗”，也能号召百姓们“赢粮而影从”。统治者瞧不上眼的布衣黔首，如尘埃般渺小卑微，可当他们集合起来为正义而战的时候，再强大的暴政也会发抖。也许明天他们就要死去，可他们绝不会为今天的决定而懊悔，因为这天下不属于残害百姓的独夫民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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