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园里的野蔷薇花
◎葛欣欣
玫瑰园的清晨，空气总是混杂着泥土和花瓣的气息，细细钻入呼吸和记忆。蔷薇的白花团，悄然在玫瑰丛的角落低语，仿佛一小片浮云，从未想过成为花园的主角。走进花径，总有人被那些色彩艳丽、花型硕大的玫瑰吸引，不由自主靠近、品味、流连，而白色野蔷薇常常被遗落在目光的边缘，只剩零星脚步把它们踩出细碎的影子。野蔷薇不在意，这一丛素净的花，经年累月地自顾自盛放，把细小的花瓣绽开成团，也许只是为了和晨露悄声道别。
野蔷薇花丛藏着一种别样的手势，它们枝叶分明，不与邻居的玫瑰争高低。每当晨曦穿过叶隙，落下一小束光，它们就悄悄接住，把温度藏在重叠的花瓣层里。雨后的早晨，露水更愿意在野蔷薇的花瓣间停留，多于停在玫瑰上那些厚重的瓣。玫瑰总是昂着头，叶片和花梗都鲜明有力，花瓣重重叠加成一抹炫目的紫红或粉红，犹如园子的主角，带着一种高傲。不远处白色野蔷薇团，只静静地守在一边，把花开成简洁、温和、仿佛无意之花。野蔷薇喜欢被风揉过的样子，叶片带点参差，花心微黄，不难看出轻微风霜残留，倒更添了坦然。
曾有园丁一遍遍修剪杂草，除掉野蔷薇攀爬得过于猖獗的枝条。他更爱管理那些玫瑰，精心为其遮阴浇水，也许期待一种可以被记录、被称道的美。野蔷薇却并不以受忽略为苦，枝蔓躲在玫瑰叶下，这种微微弯曲的生长姿态，不费力气也不讨好。玫瑰开得正艳，野蔷薇开得随性，不约而同把气息混进晨光、混进园里的微风。落花铺了一地，花瓣里掺杂白与紫红，难以分别是从谁身上飘落，倒像各自人生走到最后的宽容。
野蔷薇靠近地面一圈，花枝低伏，带着未整理的凌乱，依旧是柔软的。一轮一轮的雨水清洗它们，花瓣偶尔带着泥点，却没淹没原本的色泽。它们的根深深往土中扎稳，不问天地的安排，这样的力量与玫瑰的挺拔不同。野蔷薇从未期盼过被采摘进瓶插，仿佛只愿意在尘土飞扬或风过叶响时，低声细语和自我共处。偶尔会有一两个路过者，低身在花丛根部逗留，伸手触摸那薄而有韧性的枝条，指尖会被轻微的小刺提醒，这丛花生来不易驯服。
园里的玫瑰更善于向上生长，那攀附与开放都带有目的，也拥有让人羡慕的气魄。野蔷薇不需要借助所有精巧的修饰，只是沿着自己的方向繁茂蔓延。它们的芳香不同于玫瑰浓郁，高调直白，野蔷薇的香气很淡，混合青草和晨露，融入园子的气息。走近时一阵风掠过，这些花团摇曳起来，被折弯的枝条上，花瓣在阳光和阴影间游离。残败的花朵和新开的花朵混杂，让每一簇都带着故事。地上落满花瓣的地方，脚步缓慢停留时，才发现那些白色的花即使枯萎也并不丑陋，反而有一种静默的安详。
有些玫瑰花头低垂，被风雨打坏，却还保持完整。野蔷薇的残瓣往往早早飘落，只留下细瘦的花梗。花园的夏天变得越来越热，野蔷薇也加快了开花和凋零的速度。动物偶尔在林荫边沿路而过，脚步踩乱花丛。人经过时多半只留意大片的玫瑰，面前的野蔷薇顶多让人感慨一声“开得真旺”，很少有人愿意低下腰摸一摸这些没有被修饰的花朵。
漫长夏日午后，风穿过花园，阳光在大片绿意与花色间跳跃。地面有粉色花瓣铺展一层，野蔷薇的花束却依旧高高低低，偶有蜜蜂或小甲虫停下来歇歇脚。它们的世界不大，只要有阳光雨露，有根须可以扎稳的土壤，野蔷薇都可以自得其乐。灰色的石条路边，有些野蔷薇花朵已经枯黄褪色，落在泥土里和杂草混为一体，不再分出界线。
野蔷薇更喜欢和风一起旅行，在日光最温柔的时候绽放，而在风雨后无声退场。内心的意志与温柔外表形成微妙的和谐。这种和玫瑰截然不同的性格，有人觉得是野性，有人觉得是谦逊。人也常常像野蔷薇一样，为生活某种需要收敛锋芒，不以为意地退到角落，观察、聆听、吸收阳光，最终还原最真实的自己。也许这样的小花，就是用另一种方式呈现坚定不移，对世界的包容与信任。
玫瑰园里的野蔷薇花，就是一支无声的歌。它没有高响的和声，也没有夺目的旋律，只用安适和自在书写短暂的时光。它们一直守护在园子的角落，偶尔进入某双眼睛，更多时只是风中交错的影子。也许有朝一日所有玫瑰都已凋零，而野蔷薇还会如往昔一样，一丛丛悄悄生长、低头说话，在日复一日的晨光与夜色里，将生命延续，将故事讲完。
作者单位：济阳区气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