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601 更新时间:2019-02-12

离家返城时

◎张 翔

         春节离乡返城时。一句老家俗语:“三六九,往外走。”和法定节假日的规定仿佛预言般地准确将返程日期定在了正月初六。然而,父母却早已为我准备了各种各样的返城物件和家乡吃食。
         还未回家时,一袋手推石碾磨出的高粱面;一件担心我在冬夜里读书写字受冷而缝制的棉坎肩就备好等我。到了家,油炸、蒸煮的过年吃食,枣馍馍、藕夹肉等等都留一份给我。赶年集时,母亲拉着我东瞧瞧西看看,糖糕、烧饼、爆米花……我儿时贪吃的小吃都买来让我尝尝,喜欢了就再多买些给我,我次次阻止却无济于事。红色的、绿色的、黑色的、白色的塑料袋勒得手指生疼,恍然间,这不是儿时赶集的兴奋劲,反而成了如今幸福的“累赘”。走亲戚时,父亲若遇着稀罕礼品或是好烟好酒就留下想着让我带走,以便打点人情往来。就这样,一件件,一袋袋,一箱箱穿的、吃的、用的东西在慢慢积攒,而陪伴的时间正在飞逝而去。
         初五傍晚,吃过晚饭。父亲不急着外出闲玩,却安排我去街坊四邻家中坐坐闲玩,告诉他们明儿我就走了。奶奶家、大爷家、大哥家……在一句句嘱咐的话语中,在一次次给予与推辞的动作里,渐浓的是切切乡情和夜的色彩,而我却禁不住涌上心头的离愁,匆匆地去,又匆匆地回,只是这步伐越来越重,一步一步踩实在一个家连着一个家的路上。
         返回家中,返城的东西已被父母重新整理,打包封箱,又仔细地数了几遍生怕遗漏什么。见我回来就急忙招呼我打开车厢门装东西,心情略显伤愁的我突有莫名其妙的反感,嚷着说,“什么东西,不装。明早再说。”顿时,气氛骤冷,欲要搬箱装车的母亲不知所措,呆愣地站在一旁。父亲赶紧打圆场,“咋了?嫌多了,你妈快把咱家底都想着让你带走了,我可不舍得嘞。别愣着,拿钥匙开车门先装些,明天就不着急忙慌了。”缓和的语气里搀杂着些许强硬与责怪。母亲也试图缓和这尴尬的气氛,低声迎合着:“就是!先装些,能多装些就多装些。”恍然间,我鼻尖一酸,犹如醍醐灌顶般意识到我的话是多么地伤了父母的心,“妈,车厢大着呢,会装不满哦!”我佯装欢喜取闹来掩饰泛红的眼眶和内心的愧疚。打开车门,后备箱瞬时就被塞得满满当当。
         夜已深。屋里吹着暖风,电视里播放着春晚的精彩片段,我乖顺地把手机放下,陪着他们看看电视,聆听他们的唠叨与教诲。在寒冷的夜里,这场景是暖心的,值得珍惜而时光已在流逝,使人留恋不舍。睡觉时,我躺在暖和的被窝里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眠,是因为离别;是因为在回想团圆的种种美好;是因为我该如何坦然面对明日,这一夜好是残忍。
         黎明时,在模模糊糊的睡意里,我就听见院门轻轻打开又关上,一段时间后再次轻轻打开又关上,接着是父母低声的对话和厨房里打水烧柴的声音。该起床了,我在心里劝服自己要高兴些离家返城,莫让父母担忧挂念。
         一碗热腾腾的手擀面,一碟糖醋藕片,一碟清拌萝卜,这顿早饭只是我一个人的。母亲说,“迎客饺子送客面;吃片藕,路路通;吃红萝,鸿运当头,事事如意。”我笑着反驳母亲,“妈,我不是客,是你宝贝儿子。”“嗯嗯!宝贝儿子快点吃。”母亲一边为我夹菜放进碗里,一边兴奋地说着,今早,她是第一个在老家寺庙烧香拜佛的人,香火烧得很旺盛,定会保佑我事事平安。看着母亲因早起而烧了头把香已满所愿的满脸笑容,我是幸福的,是知足的。又特意“吸溜~吸溜~”地吃着暖胃的手擀面,讨得母亲笑话和疼爱。
         天刚亮,终于走了,真的要走了。这一刻来得艰难,来得使人不忍与难舍。我发动车子,缓慢地向前开起,父亲仍在喊着:“慢着点开,安全开车。”这句话在短短的几分钟内我听了许多遍,却听不够,却不嫌弃这是唠叨。我拼命地点着头,隔着摇下的车窗说着:“嗯嗯!知道啦!”车子仍在缓慢地前行,母亲小跑过来,我停了车,母亲掏出一包煮熟的红皮鸡蛋塞进我怀里,让我在路上吃。我噙住泪光说,“爸妈,我走啦!”“走吧!走吧!路上注意安全!”母亲挥着手与我告别。这一时刻,我的泪水终于不再受控了,从眼眶里溢出来,流过脸颊,流过嘴角,品尝了这离乡的咸味和难以割舍的乡味。慌忙摇起车窗,给油快速离去,莫让父母看见,他们只会比我更伤心,更难受。
         父母的身影在后视镜里变得渺小,变得模糊,直至无法看见。我多么想把车子倒回去,再仔细看看父母的样貌,再陪父母说说话,再做回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如今,一切都像这旋转的车轮,时光与方向不可逆转,只留一道车印和一段往事供回忆。有泪就痛快地流吧!痛快过后,擦拭哭花了的脸,载着满满的故乡回忆和父母的爱,策马奔腾,平安抵达梦想在的地方。
 而父母呢,床空了,碗筷少了,家院冷清了。他们又开始盼望着又一个过年时。
         父亲说,“三六九,往外走。”母亲说,“二四八,好回家。”这老家俗语,我记得牢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