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树（微小说）
◎田邦利
活儿包给了包工头，工钱200元。包工头姓张，岁数不大，都叫他小张。小张接手后又把活儿转包给了大王，工钱100元。大王拨通了老李的电话。
“李大爷，有个活。”
“啥活？”
“种树。种一棵树。”
“去哪儿？”
“就在xxx大院门口。”
“树苗呢，谁提供树苗？”
“树苗是单位的。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单位大院里放着呢。”
“多大的一棵树？”
“有2米多高，树干嘛，有擀面杖粗。”
大王说，须自带铁锨和水桶，单位大院里有自来水，树种上后得提两桶水浇浇。老李觉得这活儿倒也好干，遂问：“工钱多少？”
“30元。”
“行。”
老李对大王说：“你跑得快，前边走着，我随后赶到。”
路上，大王拨通了小张的电话。小张正在小区的娱乐室里打牌，他把手机放在肩膀上，歪着脖子让肉嘟嘟的腮帮子压着，抽出一张牌猛地甩下，说：“好，我马上就去。”
头儿敲了敲小高的办公室门，随即推开了。小高正低着头看手机，把手机放进裤兜，拿眼睛问头儿，有事吗？头儿说：“小高，今天上午门口种树，你去看着，盯着，严把质量关。一定要把树种好。”
小高拿脚尖在要种树的地方轻轻一点，老李搭锨就掘，”嘎”的一声，锨头一歪，锨把拐了一下胸膛。伴随着嘎的一声，锨刃上迸出几个亮亮的火星，着实吓了小高一跳。老李胸膛隐隐作疼，他蹲下身子，轻轻地揉了揉，感觉没事，就起来了。他拿锨拨拉了一下地面，原来一锨蹬在石头上，又加用力过猛，锨把拐了胸膛。城里的地下多碎砖头烂瓦块，该带只镐来，没带来，又不值个回家拿，老李就拿锨头当镐头，用锨尖铲着，一点一点地挖。还好，瓦砾层也就三四指厚，挖开这层瓦砾，下面就是黄土。老李弯下腰，稳住锨，一锨一锨地掘，土层不怎么硬，活儿还算好干。
小高、小张、大王三个人不远处半个圈儿站着，看着，看着老李一锨一锨地挖坑。工作进展顺利。大王拿出烟，手指照烟盒底上轻轻一弹，抽出一支递给小张，又抽出一支递给小高，小高摆手。小高不吸烟。大王把烟放自己嘴上叼着，把烟盒放进兜里。小张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着，又给大王点着。两支烟就是两个小烟囱，烟雾迅速地弥漫开来，把小高呛得不轻，他下意识地看了一下门口左右，没有不准吸烟的告示，他向后退了一步，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烦。
“再挖大一点。”小高拿手当扇子，一边扇着扑鼻的烟雾一边说，声音低低的。“再挖大一点。”小张跟随着又说了一遍。大王向前一步，亲自指挥着，让老李照着坑的东边、西边、南边、北边都切了切，坑就大了许多。
坑挖得差不多了，老李停了下来，大王递给他一支烟。四个人或前或后，一圈儿站着，都审视着眼前的树坑。
“还得往深里挖挖。”小高说。“还得往深里挖挖。”小张接着说。“还得往深里挖挖。”大王接着接着说。老李叼起半截烟，拿起锨，三下五去二，又将坑下挖了半锨。三个人都说，还得再挖深一点。老李深深地吸下一口烟，将烟屁股往坑里一扔，腾出嘴来说：“还挖？不能再挖了，这恐怕就挖深了。”他把锨往暄土上一戳，去院子里扛出小树，往坑里一试放，就是挖深了，得深了半锨。又往坑里填土。
老李将小树放进坑里，调正，让大王帮忙扶着，他往坑里填土。看看树稳住了，大王就退到一边。老李把坑填满，撂下锨，自个儿扶着小树，两脚转着遭儿踩，将坑踩实，也踩出一个浇水的窝儿。老李拎起水桶去提水，提来一桶倒上，水打着旋涡很快就渗进去了。老李拿起锨，铲起一锨土，将旋出的窝儿填实。又提来一桶水，慢慢地倒上，水渗得慢了。慢慢地，一桶水又渗下去了。老李又提来一桶，窝子似乎小了，同样一桶水，一次倒不下了。水渗得更慢了。四个人都蹲了下来，看水慢慢地渗入，看气泡泡从地里冒出。
小高问老李：“大爷，多大岁数了？”老李看了小高一眼，一边打着手语一边说：“六个零了。”“66？”小高摇头，说，“不像，不像。”大王右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并拢一捏，说：“李大爷今年76。”“唵？76！”小高惊得张嘴又咋舌，“看着也就60岁。”老李转而问小高：“小伙子多大岁数？”小高说：“27。”老李指着大王和小高说，你俩的岁数加起来，比我还小9岁呢！他又问小张多大岁数？小张说：“36。”
看看水渗出的空间，桶里的水能盛下了，老李提起桶，把桶里的水一滴不留地都倒了出来，倒了个桶底朝天。“这下保准小树喝个够！”
一个小时不到，一棵树种完了。老李捡起一块瓦片，刮了刮锨头上的泥土，把锨和桶都放进脚踏三轮车厢里，看了一眼三个年轻人，意思是说，我可走了。三个人都礼貌地摆了摆手，都说老李身体好。“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老李感叹岁月易逝，年龄不饶人。“你们正是好时候。我和你们这么大岁数时，出夫挖河，推着五六百斤沉的车子爬大堤……伙房改善生活，一顿能吃2斤干面的馒头！”
车子刚刚踏动，又停住了。老李左手扶着车把，侧过身子，弯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的右手向右耳边一架，冲着大王说：“有活打电话。”本文作者系济阳一中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