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571 更新时间:2019-05-20

小说连载:女儿滩

鞠 慧

        燕子见她的眼圈红了,又有些不忍起来,她轻轻揽住春柳的肩头,边猜测着那个叫泠麦蒿的男人见到她们之后的所作所为,边琢磨着相应的对策。
        不觉已来到大堤跟前,两个人前后相跟着,从堤下爬到了堤顶上。
        一道十几米高的护河大堤隔着,滩里滩外两个世界。据说在五百多年前,他们的祖先逃荒来到了这黄河的下游。当时,滩里的大片土地因无人耕种而荒芜着。因了高高的河堤挡着,滩里很是平安又稳定。祖先们见这是个草肥水美的好地方,且土地宽广,人烟稀少,便在这里住了下来。当年,打的粮食就把盆盆罐罐盛得满满当当。可是,第二年,一场洪水把他们的家冲了个精光,祖先们没有退却,没有气馁,他们已离不开这块肥沃的土地。于是,他们从 河里挖来泥,把房基筑高,又一次安下了家。洪水在毁灭他们家园的同时,也把好收成带给 了他们。再一年的麦收时节来临时,并不曾施过肥的小麦,麦穗一扎多长,满地一片金黄 。发大水时淤上来的一层红土,变做了小麦绝好的底肥。“黄河百害,独富一滩”。滩里的土地,插根锨把都能长成大树。虽然洪水一次又一次地侵袭着他们,可他们并不曾退却。洪水每把他们的家园冲毁一次,他们就把房基加高一次。垫房台所耗费的功和力,不知比盖一栋房子要多多少。最后,他们齐心协力筑成了一个高大平整的土台。人们在这台上盖房,一 般的洪水,已不能对他们构成威胁。高高的房台,如一枚被人安放在滩里的大棋子,棋子之上的苇子圈,即使在不发大水的日子里,也居高临下别有一番风味;遇上发大水,浑黄的河水吼叫着直滚到大堤的沿上。那时,孤岛样的苇子圈,便如一叶小舟般在排山倒海的浪涛中飘摇着。然而,生存在河滩里的农人,祖祖辈辈却仍然驴子一样执拗地不肯离开这多灾多难的生息之地。大水泛滥时,到堤外的某亲戚或政府安排的去处暂住一时,大水退后,便纷纷返回,又开始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劳作……而河滩里的女人们,也同时开始了饲鸡喂狗 ,相夫教子的漫漫生涯,将女性的汗水洒在黄色的泥土里,洒在被艾蒿薰黑了的灶门脸儿上 …… 
        燕子和春柳站在堤顶上,泠麦蒿家那铺着琉璃瓦的二层小楼便显现在眼前,小楼鹤立鸡群般竖在一片平房中,被春日的阳光照出一束束针一样刺目的光焰,显示着楼房主人的与众不同 。
        春柳的脚步迟迟疑疑拖泥带水,似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往后拉着她。走到堤的半坡上,燕 子停下了脚步,望一眼坡旁那一片半人多高的密密实实的芦苇丛,又掂掂手上提着的包,然后冲着低头不语的春柳:
        “到了,快去吧。”
        春柳粉嫩的面孔一下涨成了大红,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吐出一个字。低头望着自 己的脚尖,她没有动地方。待到她抬起头来时,燕子看见了她眼眶里润润的点点亮光,燕子又有些不忍。可是,不这样,又该咋办呢?这可是她们两个人商量了整整一个通宵,才定下 来的办法啊。燕子咬咬牙,用手搂住鼓鼓的包,另一只手用力把春柳推进了那随风轻摇的芦苇丛中。
        春柳是被燕子硬拉出芦苇丛的。起初,春柳死活不肯出来,不肯往前迈步。待燕子挽着她的胳膊,把她带到路上时,一咬牙,春柳踏上了通往镇子的路。或许是因为她腹部的重量,她的脚步有些趔趄。
        春柳的腹部高高凸起,像怀了几个月的身孕,看上去那么扎眼,与她稚嫩的娃娃脸极不相称 。这使人不由生出些遗憾,如若不是这样,这该是一个多么亮眼的女孩啊!
        反正已经这样了,与其磨磨蹭蹭地让更多的人瞧见,不如速去快回,尽早把这事了了,也好把心放下。这回,就豁出去了!春柳这样想着,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快。她低着头,眼睛只盯着脚下高低不平的街道,似是凭了一种惯性,她急急往前走着。到了后来,连燕子都有点赶不上她的脚步了。
        泠麦蒿家的红漆大铁门紧闭着,又大又亮的门环,像是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直瞅得你不 敢轻易地去靠近它。
        春柳的双脚如同砸进了地里的钉子般,任燕子推搡着,却是不动半步。
        “你真不去了?从今往后,别再对我说半个‘泠’字。”
        燕子有些恨恨地说完,转身做出要走的样子。
        “别,你别……”
        春柳急忙抢前一步,死死拉住了燕子的胳膊。抹去脸上的泪水,一咬牙,春柳感到一股腥咸不可抑制地传遍了五脏六腑。抬头望望泠家的大铁门,又低头看看自己隆起的腹部。春柳随燕子迈进了泠家的大门。
        “哎哟哟,怎么是你二位呀?!快,快进屋。快请坐,请坐!”泠麦蒿挺着啤酒肚, 迈着两条小短腿把她俩迎进屋。因为激动,脸有些红,一双本来细眯的小眼睛,此时瞪得溜圆,放着光,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他不停地搓着双手,不知所措地在屋子里走了两趟,猛地醒过来,忙不迭地去倒茶,“要来,捎个信来,我开车去接你们,你看,这大老远 的。”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