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469 更新时间:2019-06-20

《边外红尘》

◎李长三

自序

        唯美的追求往往伴随忧伤。前几年出版《砚雨无声》时,我的自序是从那个没有星座的出生日写起的。现在忽然决定要续写一部诗文集,于是脑子里反复出现“边外红尘”这个词眼,当褪色的记忆漫随流动的时光滚滚而去,沉淀后的笔触还是捕捉到那个不谙世事甚至有些傻的少年……                                       ——题 记

1

        那年我十六岁,自认为已经是个大人了。第一次离开家门,被送往那个当时觉得很远的陌生的小镇,不明白是接受特殊改造,还是父亲的别具匠心。记得那是一个初春的清晨,料峭的寒风吹动了两辆半新的自行车,一前一后行驶在那条东西方向的土公路上。说不出什么滋味,树木和村庄全是灰色调,如果不是我上身的褂子还泛着橄榄绿的颜色,那一路绝对是个看不到任何生机的黑白世界。我没测量那次行程,只是觉得好久好久才到。等到父亲送下我离开那个小镇的时候,已经是太阳西斜的时辰了。我步行着跟在他的自行车后面,谁也不说话,默默地穿越着那个悠长的街道。就在镇子北头的拐弯处,他突然停下来,从上衣口袋里拔出那支跟随他20年的钢笔递到我手里,父亲第一次用温柔的言语说:这只钢笔给你吧,我用不着了!然后骑上车子就走了,头也没回。当时,一种难以名状的委屈涌上心头,我面对父亲的背影哽咽了很久,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影子渐行渐远,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一切都是陌生的。心突然没有了依靠。开始那几天,被临时安置在一间狭小昏暗的蓝色砖房里,什么事情也没有,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一件可娱乐的工具也没有,而且书也没带在身边,整个人像哑巴一样关在那间小屋子里,白天倚着床头数房顶上的檩条,黄昏就跑到镇子北头朝着家乡的方向眺望。看累了,再返回房间看房顶,数檩条……

2

        煎熬的等待,终于获得了有生以来第一份工作。我被安排在饭店当小工。当时觉得很新鲜,我有的是力气,天天对着那堆煤炭和礁子用力,一天能砸几百公斤煤炭,然后把这些砸好的煤炭搬到百米外的仓库。那段时间,手是黑的,脸是黑的,就连那件白大褂也是黑的。但内心却是高兴的,因为面对这些煤炭时,就不觉得那么想家了。
        在饭店的时间很短,却练就了两样绝活:一是擀饺子皮,二是烙烧饼,正当为学到的小手艺沾沾自喜时,又接受新的培训,我被派往外地,可是身上仍然带着离家时带来的那十五元钱,除去在镇上花去的那四元钱,手里只有11元钱。可就凭这11元钱,我竟然在此坚持了一个月。很多人都纳闷我的饭量咋那么小,但只有自己知道,在他们因为吃得太饱遛弯时,我却饿得眼花。这段经历虽然不光彩,但也不是毫无益处,所谓益处就是以往的小胖子变成了小瘦子。但这种减肥方式,我并不提倡,因为在瘦下来的同时也伤害了自己的胃,留下了难以痊愈的病根。

3

        夏天了,总算有了一个满意的活,我被派往冰糕厂当小工。天天跟在师傅后面往返于冰柜和水池之间,有时也要接待那些络绎不绝的前来批发冰糕的小商贩。但我对这个工作很满意,原因是这个车间很凉爽,在那个没有空调的年代这种乘凉条件也算是得天独厚吧,况且,还可以在上夜班时偷偷做几只特殊的雪糕犒赏一下自己。

4

        秋天来了,冰糕厂停业了,我鬼使神差的成了棉检员。那时的棉农真辛苦,种棉花就够辛苦的,结果卖棉花又成了难事,从早晨起来就在那里排队,直到晚上也未必能兑换成现金,有的能排到第二天。我每天早上一上班就站在棉花堆里认真而快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工作效率应该是非常的高,我中午一般是不回宿舍吃饭的,都是把馒头和咸菜带到棉堆如山的角落里随手解决的。一天到晚,嘴里嚼着干燥的棉花,头顶阳光的暴晒,还要应付情绪失控的棉农随时爆发的争执。那时我幼稚的认为只要工作效率高,就能干完了休息一会,谁知这些卖棉的长队层出不穷,永远没有尽头。我突然想到自己的处境,想到这样的日子,想的自己的理想,想到自己的学业,想到自己如生命一样热爱的绘画……我绝望了。
        有一天,我被连续调任了好几个岗位,最后把一个最难应付的岗位交给我,他们说,我的年龄小,要让我在风雨中磨练。我内心不想接受这样的磨练,在面对那些横眉怒目心烦气躁的棉农,以及那望不到边际的长队时,我忍不住哭了,这是记忆中第一次大哭,很多大人们都来安慰我,问我怎么回事儿,我撒谎说头痛,幸运的是这首次撒谎和眼泪换来了半天的休班。这也是8个月来第一次休班。

5

        冬天了,这个冬季不甚寒冷,因为我的生活开始转变,转变的原因是我涂抹在旅店墙壁上的那些稚嫩的画作。我们本来是借宿那家旅店的,这里房间很简陋,而唯独让我看好的是房间里那几面光滑而宽大的白墙。那时是缺少画纸的,所以忍不住在墙壁上涂抹起来,当一幅幅画作排满整个墙壁时,心里也充满了忐忑和恐慌,担心店家会让自己赔偿,毕竟人家好好的白墙被糟蹋。随后的几天就是等待着店主的惩罚。
        当我被几个伙伴推拉着走进店主的办公室时,我做好了被训斥或惩罚的准备。但店主和另外两位上级的领导却是一脸笑容地看着我,其中一位年长的领导很肯定的表扬了我一番,并安排我去学摄影兼画布景。这其实是我梦寐以求的美差,自然难以平复内心的激动,但那几个伙伴似乎比我更高兴,他们几乎是雀跃着欢呼起来,因为那些画材是他们从饭菜里省出钱来帮我买的。

6

        终于结束了一年的社会实践。环境的改变让我懂得了珍惜,但是安逸的工作还是让我感觉平庸,因为当时那些通过自学考入大学的事迹时常搅得我心神不宁,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平息那颗不安分的心。这种不安分让我总是面临角色的转换,永远处在学生和社会的轮番交替中,而每一次的转换都是一次蜕变,蜕变的过程犹如一次艰辛的投胎和转世。

7

        岁去年来,日月轮回,尽管孤灯伴随着书声,书声弥漫着墨香走完了三个花季,但自幼不喜欢被约束的个性注定了要和那所学院擦肩而过,注定了所有的一切都要依靠自己参悟。尽管多年后的清秋再次走进那所权威的院校,但那仅仅是圆了一个少年的梦。梦想总归是梦想。经过北漂的人才知道江湖险恶,经过北漂后才知道什么是拥挤,经过北漂后才知道没出名的艺人不需要尊严,经过北漂后才会感受到家的温暖。
        当我从摄影记者转换成总编,又从仕途返归艺术,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沿着一条边缘的道路行走:学校——仕途——绘画——书法——音乐——文学——武术……无一不是边缘。这种边缘再加上最基层的地域劣势,注定了艺术道路上的诸多弯路和波折,即便留下什么花絮也会坠入深深的谷底。

8

        路,还在延伸。虽然有了明确的方向,也知道经过数十年的跋涉离彼岸只有咫尺之遥,但封锁的步履却无论如何也跨不出囹圄了几十年的狭小领域,在无数次的奋力迈出后,又一次次被打回原地。已经不习惯说无奈,叹息后的等待,还不如静下来继续研修。微风偶尔也会吹起波澜,但更多时候是看着那个不再年轻的自己背着沉重的包袱和责任爬坡。
        片刻的休息会让心平静下来,然后,脑际再次出现新的理想和期待。如果真的举步维艰,干脆停下来铸一座高山。人有高低,山无贵贱。只要营造出满山的氤氲和葱翠,即便没有游人也会形成独特的风景。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