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女儿滩
鞠 慧
那天早晨,鸡叫头遍的时候,手在织着,眼皮却不由自主地粘在了一起。她对自己说:就这 么坐着闭一会眼吧,或许稍歇一会之后,能干得快些。她的眼睛闭上了,可马上她又用力睁 开了:别给自己找借口,再坚持一会,等天亮了就好了。她又在一针针地织着,揉着鼻子 ,用力掐着胳膊上、腿上的肉,但是,身上的肉就象变成了木头,无论咋用力,也感觉 不到疼。不经意间,眼睛一闭,头一点,她觉得头皮像是一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抬起手来一摸,头顶上让灯火给燎了一片小疙瘩。这时,她已顾不得自己的头发,用力揉揉眼睛,她继续干。
燕子和春柳吵嚷着涌进那间小屋时,芳草仿佛刚从梦中走出来,尚有些不太清醒。
“你还真那么傻呀?值得这样吗?”
燕子说着就要去夺芳草手中的针线。芳草缓缓地但却是坚决地把她的手推开了。
“看你,都熬成啥样了!”
春柳的眼圈不由红了。
“我看,就这样给他送回去,看他能咋样?他让你五天给他织件毛衣,你让他五天给你织副手套,看他能织出来吗?你怕他,我不怕他,走,咱去找他。要不,就连俺姨夫一块捎上,咱去问问他!”
“不,不能去找他!”芳草望着燕子和春柳,“其实,其实他盼望的,就是我织不完,他好有借口。”
“就是老手,五天也难织起一件毛衣来呀,这可咋办呢?”
“我倒有一个办法,不知芳草愿不愿意。”
燕子和芳草的目光,一齐转向了春柳,等待着她的下文。
“外贸收购站分给你的草编地毯任务,我和燕子帮你完成了。这毛衣,我和燕子也一齐帮你 织不行吗?”
“哎,对呀,我咋没想到呢!我和春柳每人帮你织一条袖子,不就可以早一点织完吗?”
芳草心中不由得一阵热浪滚过。
“既然你那么舍不掉我那全福哥,就快点把线分给我们吧。”
芳草用力揉揉眼睛,拉开了炕边的小抽屉。里边是干娘早替她刮下打磨好的几副竹针。
燕子和春柳拿了针、线和写在纸上的针数,前后相跟着走了出去。芳草愣了片刻,顾不得叹 口气,便又一针针织了起来。
第五天的早晨,那件毛衣终于织好了。芳草把前一天春柳和燕子送过来的袖子缝上,又细细 看了一遍,然后包好,放在了包里。
干娘早给她做好了一碗用葱花炝了锅的杂面条,晾得不凉不热了,端到她的面前,接着,又 把洗脸水和手巾送到她面前,问:“是吃了去还是等天黑了去?”
“晌午去。”
芳草洗完手脸,坐下来吃饭。干娘已把折好的被子放下来,用条帚一下下扫着:
“晌午我叫你。你看看这几天你都变成啥样子了,人又不是铁打的,咋能就几天几夜地不合 合眼呢?”
干娘从她手上拿下要往火屋端的碗筷,直看着她把鞋脱了,把被子盖在身上,干娘替她掖好 脖子后边的被子,不声不响地把屋门掩上,走了出去。
一下子躺倒在炕上,芳草觉得那炕像是变成了船,在一下下轻轻地摇晃。她多么想闭上眼睛 ,就这么睡上几天几夜啊!
但是,无论怎样努力,她是直到晌午干娘进屋来的时候也没能睡着。
干娘已经悄没声地把晌午饭做好了,待她梳洗完了,一个热乎乎冒着香气的烤馒头放在了她 的面前。
在干娘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吃下半块馒头,她便提上包,走出了家门。
“你这孩子,心眼太实了,上辈子是该他的还是欠他的?五天打不起来,他能把你吃了?”
干娘有些恨的声音在耳边响着,为这事,干娘不知骂过郑全福多少回,芳草知道,干娘是心 疼她。
身子轻飘飘的,头却又沉又木,凭了一种惯性,她一步步往前走着。
待爬上了大堤,大脑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刹不住闸的车一样,一个又一个并不连贯又毫不 相关的念头频频地在她的脑海中闪来又闪去,她曾试图抓住其中的一个,却总是不成,齿 轮样,越来越快地转着,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使它有片刻的停留。
在脑海中始终闪现的,是他见到毛衣时的惊叹、无奈,甚至,还有对自己计划破灭的一丝失 望吧!
此刻,他在干什么呢?(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