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外红尘》
◎李长三
从第一次画展,到偏离航道后的回归
在朋友的一再鼓励下,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于1996年的那个元宵节,举办了首次个展。而此时的小城正处在很多媒体尚未出现,书画仍然占据着主流审美地位的安静时期,因此这个水准并不高的画展在花灯的陪衬下获得了接近轰动的效应。展厅里如潮水般拥挤、闹市般热烈的氛围,让我真切感受到一个带着中国符号的笔墨艺术所带给观众的视觉享受。在一片毫无虚假的赞美声中,我收获了前所未有的感动和满足。直到现在,我的书柜里仍然保留着那本厚厚的观众留言,那些虽然言过其实但却带有真情实感的留言,总会让我在寂寞时感受到特别的温暖。
大概是因了那次展览的社会效果,我的工作环境也出现转机,从一个文史工作者忽然转为新闻工作者。我不否认之前的工作是极其压抑的,也不否认一直存有改变工作环境的想法,但改变之后却面临着新的挑战和折磨。最明显的就是工作节奏的加快,从一群人几年出一本书转向几个人一周编一张报纸,随后发展到一天一张报纸。而最初的紧张让人难以承受,我作为新建单位最年轻的唯一一个非领导职务人员,一个人做了至少五六个人的工作;美编、财务、办公室、记者、摄影……天天都在加班,有时朋友来访,连五分钟的时间也抽不出。这种快节奏的状态使得曾经茂密的黑发一下脱落了很多,我甚至不敢想象这样的状况还会持续多久。
几年过去,单位终于增加了新生力量,我的工作轻松了一些,这才静下心来总结得失,在反复的对比中,突然觉得世界上没有白干的活,也没有白走的路。当看着自己一步步成熟,工作能力和社会协调能力得到全面提升时,还是要感谢这个阶段的忙碌。
唯独让我感到惋惜的是,无形中放弃了字画的锤炼。虽然很多展览经常被邀请,但展厅里往往没有自己的作品。不是不想参与,而是时间的紧张让我进入另一种生活状态,我迷恋上本职业务方面的竞争,迷恋上笑声不断的酒店应酬。当很多艺术界的同行都在呼唤我回归时,我的潜意识告诉我,这几年可能偏离了方向,因为毫无心机的天性让我觉得确实应该放弃仕途和名利的追逐,重新回归艺术的怀抱。
但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世俗浸泡后,我不自觉地坠入一种惰性和麻木,麻木的心浮气躁,麻木的毫无激情。每每于情绪跌岩起伏、几经周折后方能唤醒久违的画笔,而搁置后的激情重现也往往需要依靠重温旧日的点点墨痕。
有时还会出现情绪上的波折,懒散的手常常与炽热的心产生碰撞,时间也往往与激情发生矛盾,于是在久未作画的岁月里,常常感到一种莫名的惆怅和伤感,就像被舍弃了的另一半的召唤,顿时间心力交瘁泪流满面。
念旧,我曾不止一次地重复这句话,或者告诉自己不要恋旧,但看着曾给少年留下深深印迹的影片却忍不住涕泗横流。这么多年了,那些重复了多少遍的剧情和主题曲仍然这么强烈地打动自己。对于绘画,我恰恰缺少这种激情和感动,试想,一个连自己也不能感动的画作,如何去感动别人。带着这种困惑,我遍访省内名家,在那段时间确实创作了一大批有点感觉的作品。但到了继续攀升的关键时期,却陷入了无论怎么用功也无法逾越的境地。这种烦恼困惑了我好几年,最后决定加入北漂一族。
多彩画笔,白水人生
当我带着多年的梦想踏入北京的那所学院时,正是全国抗击非典刚刚结束的那个秋季。不知道是因为非典造成的惊悸尚未消除,还是北京人就是这样的本来面目,从我踏入北京的一霎那就感觉到一种超强的排斥和冷漠。所以我尽可能的不把方言带出来,但那些舌头总是打卷儿的北京人一下就能听出你不是皇城脚下的子民。而且在北京是不可以说自己是画家什么的,那样他们会更加不屑,因为北京最不缺的 就是艺人,特别是一个没有成名的艺人。
我本来是可以安静地呆在学校做个单纯的学员,但外面的世界还是强烈吸引了我,在第一次上大课时就遇到了那个从中央美院转入北京画院的苏州才子,第一次看到他画的册页时,我惊诧地问他:“你也是来学习的吗?”因为在我最初的意识里,像他这种比老师水平还高的画家没有必要来这里学习,但现在回忆起来自己竟然如此幼稚,因为那些参加北漂的人不仅仅是为了提高,更大程度是为了寻找机会。
大概是因为对他的敬佩,我竟然退掉了学校的宿舍,搬到他租住的画家村,和他一起参加了自由的北漂,我清楚地知道从他身上可以学到学校不能给予的东西。我们一同喝酒,一起画画,一起参加圈子里的活动,一起往返于好几个学院之间。
我不否认这种生活让我增加了阅历,也学到了很多想要的东西,但同时也吃尽了苦头。而唯一能够获得的快乐就是我们可以组成一个临时的乐队,唱他个天昏地暗,我的洞箫和京剧在此时也发挥的淋漓尽致。当很多人在称赞我的箫声和京剧反串时,我其实一直暗自往返于音乐学院和武术界前辈的门下。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
也正因为对武术的热爱还没减退,所以才会尝试了那个极具危险的动作,才会出现那次误伤。当我拖着受伤的身体带着遗憾回来时,我又重新回到原来的起点,重新回到有规律的上下班,重新拿起久违的相机或参与编辑出版每一天的报纸。
但业余时间仍然探索着怎样提高书画水平,这是发生质变的一个时期,形成了较为成熟的艺术观,也找到了自己的语言。但却一直不愿参加各类展览,一方面是因为太忙,另一方面是逐步看清了书画界的一些内幕,在这个鱼龙混杂的画家队伍中,不仅仅需要真本事,还有其他方面。那些所谓的成功人士都有着超乎寻常的公关能力,他们可以把关系搞到部级领导或国家领导人那里。我恰恰却少了这方面的能力,我只想把专业水准提高到自己满意的程度。
我重新确定了艺术方向,从写意人物又回归到最初曾经涉足的山水,从黄秋园、石涛、一直追溯到宋元诸家,最后确定为一种可以融诗、书、画、乐为一体的文人山水画。为了诗词的需要,我也会尝试多种颜色,总不能让自己的人生和画笔完全定格在水墨世界里。但作为以水墨为主的国画却必然遵循着沉着淡雅毫无火气的艺术原则。因此,惊艳的色彩也只会出现在怒放的花卉里。于是,我也多次尝试花卉的涂抹。当洒金的宣纸上突然冒出了姹紫嫣红,才弱弱地给自己冠以多彩画笔的名号,并时常出现“十分春色”“黛色倾城”的款识。
但入秋后的人生却愈发惨淡,无花、 无酒,亦无茶。在别人称赞我全面时,我也时常想到自己不会打牌、不会搓麻将、不会吸烟的短处,更大的尴尬是眼看着美酒、美茶、美色的惊艳从眼前飘过而无福享受。
在精致的茶具面前,我始终端着一杯半温的白开水静静地发呆。十几年的空房月色,让我渐渐学会了独守的妙处,学会了一个人享受寂寞的美丽。
醉者,艺醉也
上面我已经提到了无花无酒,自然是与酒也没有缘分。但在作画时却突然迷恋上一种醉态。而这种醉态正是我寻觅了很久的一种作画状态。这其实要感谢那些抱怨我不喝酒朋友,他们总会取笑我不喝酒的弱点,总是要开导我喝酒才能找到作画的灵感,还会列举出某某诗人斗酒诗百篇,如此云云。但我的回答则是,我不喝酒照样能找到醉酒的状态。虽是说笑,但这种状态也确实存在。我不知道这种迷醉是不是李白或徐青藤疯癫的一种隔世相约,但这种“无酒也醉人”的状态还是让我忍不住画了一幅《长三醉》,并信笔题上“醉者,艺醉也,而非酒醉也。”
当我的画面上出现了疯癫的墨客骚人,出现了一笔勾勒的山水,窃喜之余也伴随着诸多忧患,忧患世界上会不会多一个疯子。但清醒后的回归让我感到这种杞人忧天纯属多余。就目前状态而言,我似乎还没有资格做疯子,因为疯子大都是艺术天才,像我这样一个感性无法战胜理智的人,似乎永远达不到疯子的境界。 (待 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