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女儿滩
鞠 慧
这些日子，全福心里特别烦乱，整日里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不是把钱找错了，就是莫名其妙地冲顾客发一顿脾气……进镇政府，离开这倒霉的供销社。这几个月都发不出工资来的陪钱的破单位，待下去还有啥希望？人人都想离开，一有好单位招工，便是人人都托关系走后门地跑，镇政府，国家行政机关，哪是这破供销社能比的……爹跑得到底咋样了？凭他干了这几十年的支书，跟镇上的头们还是有些交情的。那每年的大镜框，总少不了爹的一份。有时在家里喝着酒，爹还和书记们骂着玩呢！听说有两个名额呢……等爹把那表格拿了来……
“皮副书记说，光报名的，就有二十多个了。”全福爹老六叹了口气，此时，他刚从镇政府出来。
全福忙给爹递过来一杯水，然后忙着去拿毛巾。在这之前，他可是从来都没有这样孝敬过爹 老子的。全福爹见宝贝儿子这样子，心里也禁不住酸酸的：“你先别急，待会儿，我再去别的书记那里走走。”
“去年冬天，皮副书记在咱家喝酒的时候，不是打了包票，说我的事包在他身上了吗？”
全福眼巴巴地盯着老爹那张落满尘土的胖脸。
“说是那么说。”老六叹了口气，“当官的，谁不愿送个口头人情。等到了真事上，那还不是……唉！这回，他也还是说尽力的，我再去找找看”。
“哼，全都怪你！平时总觉得跟当官的处的不错，真到事上，傻眼了吧？”
在全福的数落声中，老六又加紧活动去了。不管儿子怎样待他，他都能忍，拼死，他也要把儿子这件事办好。
爹的背影消失在街的拐角处，全福感到心里空空的，望着高低不平的街，他突然觉得格外地思念起芳草来。
心里正想着芳草，芳草就真的来到了他的面前。全福愣了一下，忙抢上前去打开柜台的活动 门， 继而又把营业室的门从里边插上了。此时，营业室里恰好没有顾客。全福把芳草引到柜台后面的柜屋里，然后，拉起她的手，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的眼睛。此刻，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伏 在她怀里痛哭一场的冲动。虽然调动的事有他的老爹去奔波，可他却觉得从未有过的累和烦乱。
芳草任自己的手在他手里握着，望着他那张写满疲惫的脸，芳草不由一阵心痛。同时，她那颗沉 甸甸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没变心！没变！他还是从前的那个全福，我爱他，他也爱我！芳草的眼睛禁不住湿润了，忍了又忍，她没有让眼泪流下来。一切都过去了，自己受苦，熬夜， 能够换来所爱的人的欢心，这也就够了！芳草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轻轻地抽出来，搬张椅子让他坐下，然后转身打开带来的包，把一个塑料袋放在他手上：“你爱吃的麦黄杏，干娘家的熟得早，看甜不？”
“芳草，你真好。”
全福又一次抓起了芳草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哦，对了，试一下你的毛衣，看大小合适不。”
“这么快呀！”
“你不是说，超过了五天，你就不要了吗？”
全福抬起头，见那张以往总是水灵得似沾着露珠的红苹果般的脸上，挂着掩不住的疲惫和 憔悴 ；以往总是又黑又亮的眼睛里，网着纵横交错的淡淡红丝。低下头来，目光掠过那双细长的手指，左手食指上，被棒针扎去了一层皮的指肚上，正有殷殷的血冒出来。
全福心中不由一阵热浪滚过，他紧紧握住了芳草的双手，眼睛不由有些潮起来。这五天，她 是咋熬过来的！也怪自己，当初不该说那句话。“芳草，是我不好，那天，我是说着玩的。”
全福低下头，轻轻抚摸着芳草的手。
芳草的泪“吧哒吧哒”地掉下来：“俺真怕你就不要了！”
全福轻拍着芳草的背，一丝愧疚不觉又升上了心头。实在讲，芳草确是个好姑娘，对自己那 更是 没的说。那天，不该那样伤害她。可是，万一自己调镇政府成功了呢，芳草还适合自己吗？
此刻，芳草多么希望全福能对着她的耳朵，如从前一般轻轻地说一句：芳草，请原谅！芳草，我爱你，永远爱你！
可是，没有，全福一句话也没说，只那么捏着芳草的一双手。
突然，全福觉得手指被硌了一下，低下头来，见自己手里的这双手上，结着满满的茧子。同时映入他眼帘的，是芳草那双粘着泥巴的新平底黑布鞋，他那双松开的手无声地垂了下去。
从全福的目光中，芳草看到了她不愿看到的东西，她的心不由狠狠痛了一下，鲜血淋漓着叮 咚跌落。芳草一时有些站立不稳，用力抓住椅背，她才没有倒下去。
“咚”一声，小屋的门被踢了开来，半开的门里，首先进来的，是一大束五颜六色的塑料花：“先向你表示祝贺呀！要不，等你真去了镇上，巴结都来不及了！”随着那甜得有些发腻的声音，圆鼓鼓的小段“滚”了进来。 （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