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女儿滩
鞠 慧
还好,小屋的灯亮着。他用力拉开那扇柴门,来到她的窗下。灯影里,她在一下下纳着鞋底 ,麻线“哧拉哧拉”地响着,那只弯来曲去的臂显得很是有力。他抬起手,轻轻敲响了窗棂。
“谁呀!”
屋里的人腾地站了起来,声音有些抖。
“是我,老六。你开开门,有话跟你说。”
“有啥话明日再说,这么晚了。”
屋里的灯随之灭了。他站在窗下,一动不动地望着那扇黑黑的窗,就那么站着,直把腿都站木了,漆黑的屋里却没有半点动静。
“求你了,把门打开吧,俺说几句话就走,是为了全福和芳草的事。”
“啥事你快说,让人看见多不好。”
一听说是为了芳草的事,秋兰的语调缓和了些。
“谁看见俺也不怕,你不开,俺就一直这么站下去。”
吧嗒一声,电灯亮了,那扇紧闭着的木格窗上 ,开了半个巴掌那么大的一个小洞,那以往是用来望时辰的。
“你有啥话,就快点讲吧,俺听着呢。”
眼睛贴在那小洞上,他只望见了一片星星点点的素花。那是她经常穿的那件蓝花褂子的一个后身。
“你的心咋那么硬呢?你该知道,俺对你,是三心二意吗?自打俺家全福他娘过去了以后, 给俺提亲的,少说也有十个二十个的了吧,有二婚,也有黄花闺女,俺的心动过吗?”
“你别这么着,孩子也都这么大了。俺有啥好?你还是找个合适的娶过来吧。”
屋里的那个声音低低的,有些发颤。
“这好不好的俺也说不准。那回从你这儿碰了一鼻子灰,你骂了俺,以为俺是来欺负你,你 说,俺敢吗?那回,俺是恼了,去找了别的女人。实话跟你说了,俺经的女人也不止一个两个了,任哪一个俺说出来,她不是痛痛快快的?可是,俺就想着娶你,咱们一块过日子。 ”
“别说了,你真不要脸!仗着你干那个屁大的官,喝点驴马尿就到处去寻女人找乐子,还整天价人五人六地教训别人,你就不怕全福知道了,不认你这个爹吗?你要再这样,可别怪我在芳草和全福的事上说道。你走吧,俺想睡了。”
屋里那盏灯,吧嗒一声灭了。一切,又都死一般宁静。
屋外窗下的老六,竟抽搭起来:“俺知道,他救过你。可是,他那个脾气,能为了你改过来吗?”
老六依然抽搭着,断断续续地慢慢说着,像是在自己给自己唱着一首古老的催眠曲。屋里的那一个,却始终再也没吭一声。呆坐片刻,她开始慢慢地一件件脱着衣服。十八年了,她不会忘记。深深的屈辱感,在血管中奔突汹涌。
那年,滩里闹饥荒,家家揭不开锅。趁了天黑,秋兰到河滩里去掐了两把麦穗,刚走到房台跟前,被老六和几个民兵看见。老六半真半假地说:“河嫂子,只要你光着腚围着房台跑三 圈 ,这些麦穗就归你。要不,你就带着这些麦穗到公社办上三天学习班。”“你这话当真?” “当真。”秋兰把麦穗慢慢掏出来放到地下,然后便一件件脱衣服。终于,所有的衣服都脱光了,面前的几个男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般站在那动弹不得了,淡淡的月光下,那白亮 且富有弹性的胴体,曲线毕露地展现在他们面前。他们都呆了。
秋兰真的绕房台跑了三圈,然后她麻利地穿上衣服,捡起地上的麦穗,头也不回地朝房台上走去,只把那几个男人晾在那儿半天没有醒过来。
现在,望着自己半裸的躯体,秋兰的泪滚落下来。
把窗台上的长寿糕往里推了推,老六梦游一般走出那小院,临出大门时,还随手把柴门拉紧了。
屋里的哭声,断断续续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的晚上,依然是个没有月光的大阴天,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早早便睡下了。街上,只传来一两声狗的低吠。灌了一天酒的老六,把脸在冷水里浸了一会,然后又顺着前一天晚上的路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秋兰的家走去。
那座小西屋的窗黑黑的,同周围黑黑的街黑黑的房子没有啥两样。
反手一拧,柴门上的铁丝在老六手里“咔嚓”一声断了。推开柴门,他一步迈进了朦朦胧胧的院子。站在窗下敲了一阵,屋里没有一丝动静。若在以往,没有动静他也就走了,可这回不行,身体里有一股热辣辣的东西在上下涌动,他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是要升到天上去了。今天晚上不敲开这扇门,他觉得自己就会死过去,死在这窄巴巴的小院子里。以往的只想见她一面同她说说话的念头变淡了,火炉一样的胸膛里,一股抑止不住的热流在往外喷涌着, 他觉得自己就要爆炸了,就要“扑通”一声一头倒下去再也不会起来了。他一只手撕扯着胸口的衣服,另一只手就那样不停地敲着那窗户。 (三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