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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秋兰代养的芳草，越长模样越像她的娘。老棒每每面对女儿时，以往的犟脾气似乎改掉了 许多。说到对待芳草，在这一带他算得上是个好父亲。虽然穷，但他让芳草上学，仅这一点 ，就不是一般的男人能做到的。逢年过节，芳草的穿戴也从不会落在别的女孩的后面。
        芳草的童年，比别的女孩要复杂曲折了许多。
        全福的事，本来被他老爹给跑得差不多了，表格马上就要拿到手了，可是，县里一位什么局长的内弟却不早不晚偏偏在这时冒了出来，眼看到手的表格，被微笑着的皮副书记递到了那位局长内弟的手中。
        失望至极的全福，独自一人把整瓶的白酒灌进了肚子。
        醉得同晒在屋门口的棉被“战”了无数个回合的全福，终于被同组的两个小伙子死拉硬拽地拖进屋，强摁到了床上。
        “你们……别拉我……别……拉……看它还挡不挡我的道，今天……我非要和它战个胜负……不可……别拉我……别……”
全福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暗了，他将酸痛的身子翻过来，借着从窗外射进来的朦胧月 光，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一排或粗或细或直或弯的房檩，脑子里忽东忽西的，梦一般。唯一真实的，是芳草那张生动的脸。此时，他只想着结结实实地抱住她，紧紧地抱着，紧紧地。
        “去，把这些东西给皮副书记送去。”
        面对着爹拎来的包，全福满脸的茫然。
        “这回不行，还有下一回呢。已经到这份上了，咋能堵自己的路。这回调过去的有皮副书记 的妻侄，把这送去，就当是贺喜吧。”
        “贺个屁，我不去！”全福斜眼望着满脸是汗的老爹，“哼，还不都是你没能耐，才让人家给顶了。到了这阵儿，还要去送！”
        老六望望儿子，想说什么，呆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然后弯腰拎起地上的东西，慢慢走了出去。呆愣片刻，全福突然想起要去找芳草。可是，芳草还会再见我吗？不 ，我不能没有芳草，不能！即使这次她不见我，我也还是要再去找她，直到见到她。胡乱擦把脸，他骑上自行车，急匆匆朝苇子圈奔去。
        他真恨不得一步迈到芳草的跟前，紧紧搂住她，敞开心扉向她诉说。
        可是，待他心急火燎地迈进芳草家的大门时，在家的，却只有芳草的哥哥土豆。土豆告诉他 ，芳草到河边上洗衣服去了。
        来不及同土豆说句告别的话，转过车子，全福又急急地朝河边赶去。房台到河边的路，似乎长得没有尽头。全福的心就像被搁在了烧红的铁板上，煎熬得难耐。如果芳草真的变了心 ，自己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啊！
        爹的话，又响在全福的耳畔：“你这孩子，想事儿就是短浅啊！就是有99％的把握，那通知书还没到手之前，也不该这样啊！等把调动的事办利索了，往后有啥事不都由着你办？你也不小了，凡事得看准了前后再办。万一芳草真恼了，你后悔都来不及。跟芳草的事，先别在外头乱喳喳，得沉住气才行。”
        姜还是老的辣，爹的话，果然应验了。芳草，你不会变心吧？你不会丢下我不管吧？全福揉 了揉有些模糊的眼睛，心里更加乱起来。
        芳草的身影，终于进入了全福的视线之中，他牢牢地捕捉住，拼了命地蹬着车子。
        此时的芳草，手上拎着一件浸满水的衣服，动也不动地呆望着流淌着的河水，脑海中乱作一团。全福的变心，无疑于一把利刃割在她的心尖上，让她无时无刻不感到彻骨的疼痛，在这苦痛中，她无力自拔，日里夜里，脑海中都是全福的影子。给全福送毛衣时的经过，她没有对任何人讲，家里的人，还一直以为他们俩相处得很好呢。就在今天，有些木讷的哥哥还面红耳赤地央求她，能不能找“未来的妹夫”借两千元钱，要不，家里为他寻下的那个生着麻脸的叫麦子的姑娘，就不肯嫁到他家来。芳草听了哥哥的话，欲哭无泪。不要说借钱，如果真的分手了，连他家送的彩礼，芳草也要一分不少地还回去，包括相亲时全福家送的那台电视机。电视机还没有拆箱，芳草不舍得。她想等将来跟全福结婚的那一天，她和全福共同把那电视机的包装箱打开。可是，也许不会有那一天了，跟全福一同开电视机的，或许会是小段，也或许会是另外的一个什么人。本来，依照滩里多年来的习俗，只要男方首先提出分手，彩礼女方是一分都不退的。可是，芳草不这样想，也不会这样做。
        呆望着芳草雕塑般一动不动的背影，全福的心咚咚狂跳起来。他不知道芳草见了他的面会是怎样的态度，他怕芳草会狠狠地瞪他一眼，然后甩下一串直刺他心窝子的话，头也不回地就从他身边走掉了。真要是那样的话，我可该咋办呢？全福觉得自己的心抖起来，而且越抖越重，越抖越快，他觉得自己有些站立不稳了。
芳草是在全福就要支持不住的时候恰巧回转过头来的。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住了。
        从芳草那双含满了泪水和幽怨的双目中，全福看到了一丝希望，以往的自信又回到了他的身 上。抢前几步，他赶到芳草的面前，不顾一切地拉起了芳草的双手。
        芳草慢慢抬起头，把目光重新落回到全福的脸上，从那双有些游移不定的目光和灰白的脸色 上，芳草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的心猛地痛了一下，为了全福而不是为自己。
        “芳草，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重地伤害你！”全福的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随你咋惩罚 我，我都觉得不过份。请你原谅我！那几天，为了调动的事，我的心情太不好了，才那样待你，芳草，你能原谅我吗？能吗？芳草，我不能没有你啊！……”
芳草的泪也忍不住落下来，抽泣着说不出一句话。多日来的伤痛与苦闷，此时一下都涌了上来，变成了止不住的泪水。
        “芳草，只要你能原谅我，以后我保证事事处处听你的话，不再惹你伤心生气，行吗，芳草？你 说话啊！跟小段的事，完全是一场误会，你想，有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在跟前，我就是瞎了眼，也不会看上她呀！芳草，原谅我吧，我求你了！”
        在全福的哭诉和摇撼中，芳草那颗冰冷的心渐渐融化开来，“哇”地一声，她哭出了声，边哭着边对全福点了点头。在心中，她完全原谅了他。
        全福的双手从芳草的肩头滑到了腰际，搂紧了芳草，久久不肯松开。
        不知不觉间，星星已缀满了夜空。轻柔的河风，带着黄河特有的气息，轻轻抚遍滩里的每一 寸土地。
        芳草沉醉在全福的热吻中，整个身心，似被柔波轻轻托举着般，舒缓缓徐徐飘荡，从柔润的波 顶，滑入温暖的浪谷。愿这柔顺的波浪，带着我和他，不论走向哪里，无论天涯，无论海角 ……
        一串冰冷的泪，让芳草猛地醒过来，她睁开双眼，惊愕地望着面前的全福。望着这张写满了失望的脸，芳草心里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她甚至弄不清楚自己在最后证实了这个结果之后的一刹那，到底是高兴还是和全福一样痛苦。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把自己的一双手送到全福手上，任他紧紧地握住。
        芳草感到那双手在不停地抖着，心中，便隐隐有些痛起来。从前的一切不快，早不知飞向何 方 ，眼前，只有痛苦着的全福。她为自己不能将他从伤悲中拉出来而自责着。她将脸颊轻靠在 他流泪的脸上，用手指细细地为他梳理着有些零乱的头发。
        “别离开我，芳草，我不能没有你！”全福哽咽着，更紧地搂住芳草。
        “全福，我不会离开你的，我爱你！不管怎样，我都会跟你在一起的。”芳草幸福地把面颊紧贴着全福的脸，倾吐着自己的心声。
        “我也爱你！芳草，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咱们俩都在一起，永不分离！”
        四目相对，芳草看见全福那双含泪的双目燃烧起来，直烫得她有些不敢正视。
        全福猛地挣脱出芳草的怀抱，有些急促又有些忙乱地撕扯着芳草的衣服时，芳草觉得自己的 心猛地紧缩了一下，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种说不出的情绪，闪电般“嗖”地一下传遍全身，她本能地抵挡着全福那双疯狂地肆意游走的手。她想推开他，她想用语言来阻止他。可是，她却越来越感到了自己的无力，甚至，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芳草被全福拉倒在草地上……
        细细淡淡的月光下，毡子样的青草地上，差不多全裸的芳草在慢慢地一件件穿着衣服。她的 手在不停地抖着，动作有些呆板，有些迟钝。怎么会是这样呢？怎么可以这样呢？无数次梦中的缠绵、甜蜜，难道就是如此简单直露？她的泪水流下来，凉凉地挂在面颊上。有一会儿，一个念头曾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是爱他的，这只不过是迟早的事。可是，即使这样想，她的泪也不曾停止流淌。她的心中，几乎是一片空白，好像连五脏六腑都被谁猛地掏去 了。意识中，只有波涛奔涌的轰鸣声，强烈地震荡在她的耳边。那肆虐的狂浪，将她撕裂成了支离破碎的一片片……
        由恍惚回复到现实中时，触到的，是全福那双有些胆怯地望着她的眼睛。芳草的心不由痛了 一 下。被折断的青草那种鲜甜的气息渐浓渐烈，芳草深吸一口气，她从草地上站了起来，那双深潭般的大眼睛，有些犹豫又有些飘忽地蓄满了许许多多从前不曾有过的内容……
        芳草伸出手，把半跪在地上的全福拉了起来。（三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