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417 更新时间:2019-10-12

女儿滩

鞠 慧

        芳草对爹的感情也像对娘的一样充满了矛盾。在想娘的时候,她就有些恨爹。可每当见到爹那孤苦的样子,她又有些可怜爹。爹也许时时都在后悔呢。
        芳草的爹老棒,对芳草和她的哥哥土豆,是尽了力了。为了把他们养大成人,老棒也是吃尽了苦头。如果早知这样,爹的大巴掌还会那么时不时地就落到娘的脸上吗?芳草有时忍不住这样想。
        有人说老棒是怕生得俊俏的老婆有一天会离开他,所以才想用巴掌来镇住她;也有人说老棒从小没爹没娘没人管,天生就是坏脾气;还有人说他是见了他爹直立在冰上的头之后,便开始恨女人了。对不顾一切跟定他的芳草娘,他是时时怀了一种爱怜与痛恨交融的情怀来待她的。多年来,大概连他自己也无法挣脱开这魔一样的缠绕,所以他的所作所为,在别人的眼里显得很是不可思议。那时也曾有不少媒人替他牵过红线,可不管女方是啥样的条件,一听是苇子圈的老棒,忙把头摇得货郎鼓一般。“那个怪人,穷死累死,也不敢找他!”只有一个女人,是认定了老棒并一直耐心地等待着的,这个人,便是芳草的干娘秋兰。但老棒的态度,却始终是令人费解。
有时,他们也争吵,而且吵得很凶,那多半是为了芳草不知去向的娘。
        “她要是有事没事地就打你,你干?”秋兰有些凶狠地逼视着老棒。“也就是她老实吧,要搁上我,你打我一巴掌,我就还两巴掌!”
        老棒被戳到了痛处,就对着秋兰发他的倔脾气:“搁上你,我还不要呢。”
        “你要我会跟你?”
        两个人你来我去脸红脖子粗地争,互不相让。常常是一个气哼哼地走了, 另一个喘着粗气好半天缓不过来。小时候,芳草常怕他们争着争着会动起手来,要是真那样 的话,是去拉自己的亲爹呢,还是去拉亲娘一样疼着自己的干娘呢?又怕他们吵过之后会反目成仇互不来往了。可是,干娘照样给爹和哥哥做鞋,爹刨自己的自留地时也常顺便把干娘的那块地刨了。
        为此,常招来些闲言碎语,可干娘不在乎,照样拿了爹的鞋底子到人群中去纳。
        爹和干娘之间的恩恩怨怨,是任何局外人都讲不清的,连芳草,也始终搞不明白他们到底是怎样想的。
        他们共同爱着的女儿芳草,为他们更深一层的接触,有意无意地提供了条件。可是,几经波折 ,在彼此感情即将相融的那一瞬,却是又令人费解地各奔东西了。他们之间的感情,时远时近,却从没有出现过相交的那个点。
        那一年,芳草是四岁吧。那个冬天出奇地冷,患了重感冒的芳草整夜整夜不停地咳着,一张小脸直憋成了灰紫色。
芳草的干娘秋兰,三天三夜硬是没合一合眼。每到夜里,芳草咳得厉害了,秋兰就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有时,芳草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在秋兰怀里睡着了。秋兰不敢动,怕惊醒了她。芳草那翻肠倒胃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咳在秋兰的心上。
        三天之后的那个傍晚,雪后初晴,火样的晚霞烧红了西半边天。安顿好芳草睡下,疲累不堪的秋兰,担了桶,步履蹒跚地朝河边走去。她要把水烧下,以备着晚上给芳草喝药。
        担了水一步步往房台上走着,西天边的晚霞,轰隆隆燃烧起来,那巨大的声响,直震得耳朵一阵阵发麻,就连满滩的积雪,也忽忽地冒起火来。秋兰感到了脸上,身上被烧烤着的灼热 ,抬手想扯掉头上的围巾,胳膊却木得不像是自己的了。一阵头晕,她试图想抓住点什么,然而两手只在空中虚虚地晃了一下,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跟水桶一起,秋兰从房台的半坡滚到了坡下的滩里。桶里的水浸湿了她的棉衣,紧接着,一 层冰壳将她裹了起来。
        秋兰被人们抬回了家。待她睁开眼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时隐时现的月亮,忽明忽暗地洒向这小院。
        是芳草一阵急剧的咳嗽让秋兰从似梦非梦的昏睡中醒过来的。同往常一样,她想把咳着的芳草抱起来,紧紧搂在怀中。可是,还不等爬起来,胳膊一阵透彻心腑的疼痛,她跌坐在了土炕上 。
        恰好赶来的老棒忙去请医生。原来,秋兰的胳膊骨折了。
        医生临走时嘱咐,明天要老棒到河南岸去找“一贴灵”,贴了他的膏药,秋兰的胳膊兴许日后不会落下啥症候。
        一夜没合眼的老棒,不等鸡叫头遍就匆忙上了路。他心里明白,秋兰是为了照顾芳草才摔伤的,自己作为芳草的亲爹,心里有愧。凭心而论,秋兰是个好女人,要模样有模样,要活计有活计 ,就是性子急了些。可话又说回来了,一点性子都没有,天长日久,不把人给急死? (六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