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463 更新时间:2019-10-16

女儿滩

鞠 慧

        打那,郑家的人们,更加受到敬重。
        到老六这辈上,对治水,依然是拼了命地去干的。难怪苇子圈的人们说,每次发大水的时候,老六才像个真正的干部。
        芳草用力挖着泥土,加固着堤堰。一阵头晕,腿一软,她跪倒在泥水中。
        一双有力的手把她拉起来,下意识地抬起头,两个人一时都愣住了。
        “芳草,你怎么也来了?!”
        “我咋不能来?”芳草苦笑笑,“没想到是你!”
        “我也没想到!看你这样,还是快回去吧。”东海望了一眼在雨中显得有些憔悴又有些笨拙的芳草,有些着急地说。
        “其实在这儿,我也干不了多少,可在家坐着,我心里不安。”芳草抹一把脸上的雨水。
东海望一眼芳草:“你身体不好,还是回去吧,这又是风又是雨的。”说完,东海低头挖起泥来。
        “哎,芳草,你还是回去吧。”文隽穿了件大红塑料雨衣走过来,“你的那份,我和东海哥替你干了。跟他在一起,准没错,你就放心走吧。” 
        “小孩子家,别事事瞎掺和!”
        “哼,你才瞎掺和呢,你才小孩子家呢!你能来,芳草能来,我为啥不能来?这抗洪救灾, 人 人有责,我为啥不能来?芳草,你让我替我也来,不让我替我也来,东海哥,我就跟着你, 看你能吃了我咋的!”文隽说完,拉起东海的胳膊就往前走去,踢踏起的泥水,随雨水纷纷扬 扬落下来。
        芳草呆呆立着,望着两人的背影。
        村里的人们除去轮流垒防护堰排水,已没有啥活可干,两口子打仗,女人骂孩子的声音逐渐多起来。天不黑,女人孩子便都早早上了床。男人们一手夹了纸烟,头上顶块油布或一只斗笠,赤脚去村委会办公室,围着那盏45瓦的灯泡说东道西。说来道去,总离不开搬迁还是留守这一话题。以东海为首的年轻人和以老六为首的部分老年人,各执己见,互不相让。这 一问题,成为这一时期的永恒话题。
        街上,粪水和着猪们鸡们的粪便四处横流,连空气都腥臭得像是能看得见抓得着似的;家家的桌子椅子箱子上都长出了长长的绿毛;一只只水瓮里,长长的苔藓如茂盛的绿色植物般眼见着往上长。
        河里的涛声雷一样滚过来又滚过去,水在不停地涨着,雨也是不歇气地下。人们望望灰黑的天,再望望房台下的水,祈盼着老天爷快把雨停下来。可是,雨却依然是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镇上的工作组,是乘着临时扎成的筏子,浑身泥水地开进村的。似是经见惯了,人们对洪水的到来,并不见有什么惧怕,只是惋惜辛辛苦苦地侍候着长出粮食的庄稼让水给泡了。
        因为涨水,年轻人们一个个都显得很激动,光着的大脚丫在街上“啪啪”走得格外生动; 老人们却是稳坐家中,任你咋劝,也是不涨到一定程度不肯离开自己的老窝;女人们有些沉不住气了,不顾老人的唠叨和男人的嘲笑,烙下一摞摞的单饼,迭整齐,用包袱包了,同一 家大小的衣裳放在一起,以备河水猛涨组织转移时提上就走。
        河水仍是不分白天黑夜地猛涨着,即使地势较高的地方,豆子和花生之类矮棵作物也早不见了踪影。一望无际的水面上,只偶尔能见到一棵两棵的棒子或高粱,在水中时有时无地显现一下那枯黄的稍头;雨时大时小地下着,丝毫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望着汪洋中农作物那时隐时现的稍头,芳草心里难过极了。从一粒粒种上,到小苗苗一点点长大,费了多少的心血和汗水啊,眼见着就要收获了,一场大水,什么都没有了。
        狂浪吼叫着,猛地跳过了护村堰,眨眼间,村人们苦战几昼夜垒起的堰,被洪水吞没了。
村子通往堤外的路早让洪水给切断了,大、小苇子圈,变成了汪洋中的两座小孤岛,在风雨中飘摇着。伴随着河水的不断上涨,关于地震的消息,越传越盛。风中、雨中、波浪中,似乎就隐藏着那个被叫做地震的怪物,它在跟人们较量着,以待时机。 
        一夜又一夜,芳草守着一盏孤灯,倚着门框坐着。高压线路是早就断了,一切都隔断了,只有这滚过来又滚过去的河水的轰鸣和风雨时急时缓的声响。眼皮不知不觉合上了,不知何时,一声涛的狂吼或一声惊雷,又会把她从似睡非睡中惊醒。睁开有些不太灵活的眼睛,茫然四顾,只有那盏忽明忽暗的孤灯,才让她感到些许的安慰。她多么希望此时全福能在她的身边啊,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那么靠着地,她就会感到安全,感到温暖的。可是, 他却一直没回来。
        大小苇子圈被水隔着,连哥、嫂和干娘的面也见不着了。
        东海曾来过两次,一次是来问她房子漏不漏,家里有没有吃的。他没有坐下,在门外匆匆问完这些就走了。第二次是来告诉她,不要那么一个人在家孤守着,可以到别人家去一块守夜 。人多,说着话,夜总是短些。再说,轮着守也可以歇一会。芳草应着,却依然是哪里都没去。她曾设想某一个白天或夜晚全福也许会驾了船来看她,她要在自己家里,让他一上房台 就看见她。 (六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