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489 更新时间:2019-10-18

女儿滩

鞠 慧

        房台跟前,泊着四五条镇上派来接应的船,因为无法靠岸,上下房台的坡又滑,船上的人只能把一根又粗又长的绳子用力往房台上扔。一次又一次,狂吼着的浪头把船一下就推出十 几米,船上的绳索,怎么也无法与房台联接起来。风雨越来越大,浪头雷鸣般吼叫着,小山一样地朝着房台上的人们滚过来,“轰”地一声巨响,狂浪猛地撞在房台上,房台抖了一下,人们的心,也都跟着抖起来。白白的浪花,吼叫着跳起来,呼地跃到房顶那么高。一次又一次,船上的人轮番朝房台上扔着绳索。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扔了多少次,绳子的那一头,终于在即将跳入水中的那一瞬,被东海和柜子他们捉在了手中。
老人和孩子们先上了船,房台上,已剩下不多几个人。
        “快上吧,要不一会风大了,船不好走。”
        东海说着,扶了芳草一把,芳草拉住绳索,艰难地跳到了船上。她望一眼东海,心里沉沉的 。文隽也上了船,房台上,只剩下了东海一个人。东海手中的绳子松开了,船朝大堤驶去。 
        “东海哥,东海哥!”
        文隽哭起来,身子朝房台的方向倾着,伸出一双手,似要把东海拉过来。
        芳草抱住文隽的腰,将东海留在房台上的事告诉了她。文隽哭得更凶了,边哭边怨东海不早告诉她,要不,她是不会上船的。
        暴风雨中,小船摇摇晃晃地缓缓朝亮着灯火的大堤驶去。
        东海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了。芳草一直望着,直望得眼睛发酸……
        从另一座房台上驶出的几艘船,先期一步到达堤岸。干娘、哥嫂他们,也已安全撤离了! 
        大堤上,县上和镇上的救援人员,正在忙着搭窝棚,备食品。
        堤外边的人也都纷纷来搭窝棚了。虽然上级一再强调,若大堤有险情,会及时通知人们安全 转移的,可是,堤外村里的人们见水势从未有过的猛,便也顾不了那许多,从家里揭了炕席 ,带了帘子、箔和塑料布、炕单子之类的东西,纷纷来堤上占地方搭窝棚。堤上,密密地全是一个挨一个的窝棚。窝棚里,又都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地挤满了人。被水侵占得只剩下了一 人来高的堤坡上,三五步就站着一个值勤的人,他们用那一双双瞪涩了的眼睛,注视着大堤 上的每颗沙粒。甚至于偶有一只小蚂蚁从脚下爬过,他们也会专门派一个人仔细地跟踪下去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不能再紧。一只青蛙猛然跳入水中的声 响,会令许多人紧张上好大一阵子,直到弄清楚那声响确实是来自青蛙时,才会长长地出一 口气。
        一捆捆新砍下的树枝,一车车被沙石填充得鼓鼓的编织袋、草袋,源源不断地运到堤上来, 堆成了一座座壮观的山。
        放眼望去,白茫茫一望无边的水面上,大、小苇子圈的房台,宛若被孩子们随手丢下的两只玩具小船,孤零零在水上缓缓飘荡。
        河道里,高高的浪涛吼叫着,怪兽一样跳起来,山一样地往前滚。宽厚高大的堤,在承受着 这条不羁黄龙的滚爬跌打。堤上密密麻麻的人,和滩里浊黄的水,在默默地对峙着、较量着 。
        芳草是在船靠岸的时候见到全福的,在堤上密密的人群中,全福在努力往前挤着,高举着手臂,喊叫着芳草的名字。
        芳草被他一把拉上岸,惯性使她一下子扑倒在他的怀里。那熟悉的气息环绕着她,她的眼泪不断地滚下来。
        全福拥着她来到一间窝棚,待芳草放下手里的东西,他猛地搂住芳草,把脸伏在芳草胸前, 哽咽着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真怕你万一有个好歹的,还有咱的孩子,孩子没事吧? ”全福把头轻轻靠在了芳草的腹上。芳草轻揽起他的头,含泪 对他笑笑。全福抬起头,望着芳草的脸,“我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可是过去接人的船,死活不让我上。”
        隔着薄薄的衬衫,芳草的心被全福的泪水熨烫着,她觉得周身立时暖暖的,微醉的感觉,让她有些不能自持。
        轻轻抚摸着全福黑亮的短发,连日来的那些幽怨和委屈,突然之间都不知跑哪去了。她只想拿眼睛看着他,只想跟他说说话,不说她的无助,她的恐惧,她的孤单,那样,他或许会为她担心的。那么,就什么也不说,只实实在在地看着囫囫囵囵的他,这就足够了。
        刚刚安顿下,燕子便来看她了,并给她带来了一大包方便面、罐头之类的方便食品。她说春柳随姓泠的到城里去住着了,临走,托她将这些东西转交给芳草。燕子还给她带来了一包自己的衣服,让芳草做临时换洗之用。
        芳草心里不免热辣辣的,过去的姐妹,依然时时记挂着她,她感到心中有一些甜蜜与不安交织着的东西在不停地澎涨着,眼泪不由流下来。背过身,她用力抹净了泪。
        话题自然是离不开洪水。 (六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