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470 更新时间:2019-10-21

小说连载:女儿滩

鞠 慧

        第二天,燕子娘依然不依不饶地骂。老柴已醒过酒来,能躲就躲,躲不过就抱了头蹲在一边一动不动 。邻居家的女人们,并不因了日子过得磕磕绊绊就躲一边耳朵根子找清净,相反,她们对任何一 家的一点小事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一个个顾不得梳头洗脸,顾不得炕头上的孩子,便纷纷往燕子家跑。劝一阵子燕子娘又数落一阵子燕子爹,直到那每一个细节都差不多烂熟于心了,才说着话,议论着,走出燕子家的门。
        那个黑夜因醉酒引出的关于“野汉子”的故事,又让苇子圈女人们的嘴巴兴奋、忙碌了一阵子。家家户户那有些寒酸的饭桌上,生出了有滋有味的佐料。苇子圈的女人们,因了这不断涌现出的“佐料”而始终保持着对生活的兴趣和身处困境所表现出的极旺盛的乐观精神。
        芳草和燕子面对面盘腿坐在窝棚里,一时都无言。过了好一会,还是燕子先打破了这寂静: “你猜, 这回县上派来的救灾领导小组的组长是谁?”见芳草茫然地摇头,她笑笑,“就是从前那个徐书记,现如今瘸子副镇长的老爹。”
“他,他没对你说什么吧?”芳草不禁替燕子担起心来。
        “他能说什么?对我还挺热情的,又是握手又是问这问那的。也许,是为他那瘸儿子抱着点希望;也许,那人本来就不坏,谁知道呢。”
        芳草透过一口气,心稍放宽了些。她知道燕子自小就是个有主见的人,在这事上,她相信她会处理好的。
        燕子临走,要芳草有什么事就到镇上去找她,她在办公室值班,一般不外出。
        可第二天中午,燕子在抢险中从树枝垛上摔下来昏了过去的消息,便在堤上传了开来。芳草心 里忐忑着,不知燕子到底怎样了。待急匆匆来到医院,见燕子已经醒过来,她才松了口气。 
        原来,镇上在安排救灾人员时,燕子本来是被留在机关上值班的,开始的几天,她没黑没白地守在电话机旁,对瘸副镇长不停地在她身边唠唠叨叨晃来晃去的样子,她已经没有心情去厌烦,整个心思,都扑在了那些与水有关系的来来往往的信息上。可自那次到堤上去之后,望着狂涌乱滚的河水,望着飘泊的小舟样的村子和堤上那一座连一座的窝棚,她再也坐不住了 ,执意要到堤上去。办公室的人拗不过她,只好由她去。
        这两天燕子一直发着高烧,浑身又热又胀,木木的,胳膊腿都像不是自己的了。她从来都不打 针不吃药的,有个头痛脑热的,抗抗,也就抗过去了。这回,却是咬了牙也难以忍下去。若是在平时,她怕是早就不能动弹了。可这是啥时候?人们都几天几夜地不合眼,徐组长的嗓子都哑得发不出声来了,那双眼睛红肿得简直就像是得了红眼病。
        待来到堤上,她见到了那泡在水中的房台,心里觉得有股火在忽忽往上冒。想也没想,她便朝树枝垛奔去。
        风声、雨声、涛声,战鼓般在她的心头擂响,挥舞着双臂,她不停地传递着一捆捆的树枝, 头也不抬,像是要把心中多日来积下的不快一股脑儿搬走似的。突然,她觉得眼前一黑,双手想抓住点什么,可是,除去风雨,还是风雨,双臂在空中虚虚地画了个弧,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燕子睁开眼睛时,首先看到的是头顶上的输液瓶,接着,是一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睛,是他 ,那个使她腻歪的徐副镇长。燕子闭紧了双眼,再也不愿睁开。
        直到芳草闻讯赶来,热心的副镇长才瘸着一条腿,有些无奈地离去。
        望着那时高时低的背影,燕子搂住芳草的胳膊,泪水滚落下来:“芳草,别走开,行吗?” 
        芳草含泪点点头,坐在燕子的身边,她握住燕子的手。燕子枕在她的胳膊上,不一会,便合上了眼睛,喃喃地说:“芳草姐,我真觉得有些……累了。”
        隔着风雨,堤上的人声,河里的涛声,时急时缓地传过来。但愿洪水不要再涨下去了,否则 ,家就要保不住了。东海,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那座被大水围困的房台,不怕吗?你不该留下!没有电,没有饮用水,吃的东西不知道够不够?谁又能知道这洪水几时能退?每一个白天,每一个夜晚,东海,你一个人是怎样熬的?文隽为这不知掉了多少泪,她也是替你担心呢!但愿洪水退去之后,我们又会好好地活着见面。
        燕子由她娘和一个妹妹守着,芳草又急匆匆朝堤上走去。此时,她的心中乱作一团,一如沸腾的河水。
        涛声、鼎沸的人声,近在眼前,望着这多年不遇的洪水,芳草不禁又想起了至今杳无音信的娘。
        汹涌着的波涛之上,娘踏浪朝她走来,步履迅捷又轻盈。娘的双脚时而稳立在浪尖,时而又紧贴住浪谷,一头随风飘动的齐耳短发,黑亮如涂了油一般。娘就那么婷婷玉立在波涛之上,浪头如她脚下的一只舢板,被她自如地驾驶着,时高,时低,时急,时缓……(六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