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滩
鞠 慧
按照两人约定的日期，芳草把陈技术员接到了苇子圈。
芳草刚迈进厂门，就听见了关于春柳的消息：春柳趁家人不备，一个人跑到河边，再也没回来。春柳的尸体，是在下游的坝头上被石头挡住，村里人顺了河道找到那才捞上来的。
芳草懵了，好大一会儿醒不过神来。春柳死了？春柳死了？春柳真的死了？！如初春花蕾般 美丽又娇 嫩的春柳，真的是死了？！泠麦蒿如山般的物品，把春柳给压在下面，埋葬了。只可惜她死 去了 ，却没有人知道她为何而死。春柳，你怎么就死了呢？春柳，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吗？春柳， 我的好妹妹，你为啥走得这样匆忙啊！你才二十五岁呀，难道你就不留恋生活了二十五年的滩，不留恋相处了这么多年的姐妹，不留恋你这花蕾般的青春年华吗？春柳，春柳！姐姐还没来得 及再去看看你，你咋真的就走了啊！
痴痴迷迷，芳草沿河边来到了她们几天前来过的那片红柳林边。一株株盛花期的红柳，静默地站立着，杂乱无序地排列着的女儿坟边，一个新土培起的小坟包，张着眼睛，无言地望着 这河边的一切。
春柳！春柳——！春柳，这真的是你吗？姐姐来迟了，好妹妹，姐姐再也见不到你了啊！
芳草扑倒在那小坟包上，伸开双臂抱住坟头，恍惚中，像是抱住了柔弱的春柳。她嚎啕着， 一声接一声地呼唤着春柳的名字。
红柳花瑟瑟地抖着，飘落在春柳的新坟上，飘落在芳草的身上。任芳草千呼万唤，喊哑了喉咙，却是再也见不到春柳的面了。
芳草坐在春柳的坟前，脸上的泪，已被风吹干。面对着这小坟包，她觉得春柳像是站在她眼前。
……今天是咱们三个人的生日，你们猜，我带来了啥东西？不等她和燕子张嘴猜，那只背在身后的胖乎乎白嫩小手已伸到你面前，手心里，是三颗圆圆的糖豆，每人嘴里放一颗，那双弯月般的眼睛，便笑眯眯地更弯……等咱们长大了，谁也不许找婆家，分得东一个西一个的，多想啊！微侧着脑袋，两只小酒窝便忽隐忽现地分外动人……我知道，我早该知道的……
斜阳柔柔地洒下来，为这小小坟包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暖色。春柳，好妹妹，姐姐会常来看你的。春柳，离开了大家，你怕吗？有这红柳林跟你做伴，还有流淌着的河水。春柳，别怕，已经没有什么人能伤害你了。刮风的暗夜，你就闭上眼睛睡觉吧，睡着了，就不知道怕了…… 等到了春天，草绿了，花开了的时候，我和燕子一块来看你。在咱们生日的那天，还跟小 时 候一样，咱们坐在河岸上，脱去鞋，把脚泡进河水里，用双脚倒替着拍水，拍呀拍的，看谁拍出的水花最多、最高，行吗，春柳？你笑了，那就是同意了！春柳，你笑起来真迷人，眼睛弯弯的，月牙儿一样，两只浅浅的酒窝，甜甜的，盛满了柔情。滩里的人都这么说，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也都这么说……
鲜血，从芳草的指尖上一滴滴落下来，融入了培在坟上的泥土中。芳草用双手不停地挖着泥土，一捧捧培在春柳的坟上，她要让春柳的坟最高、最大，搭眼就能看得见。她还要把春 柳坟上的土用手拍实、拍光滑，不让风霜雨雪侵蚀它。
芳草手指上的血，珠子一样不停歇地跌落着，她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春柳的死，在滩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一时间，关于春柳的话题沸沸扬扬地传遍了滩。有说她是跳河死的，也有说她是在河边走不小心落入河中的。不管是持哪种意见者，她们最后给春柳下的评语差不多都是一致的，那就是：这闺女没有福享受这荣华富贵，也就是说有福享不了。只有芳草心里清楚春柳的苦楚。芳草把这事憋在心里，听凭人们对春柳的各种各样的评说，
而她却无法讲出真话来。那种憋闷，真让她心里一阵阵发痛。
春柳，你等着，会有一天，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事情的真相，要让害死你的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燕子生了个男孩。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又黑又瘦，而且不爱睡觉，一双大大的黑眼睛，总是盯着燕子瞧个不停。
在那一个月里，燕子片刻也不忍离开他，连睡梦中，也是紧紧地搂住他。每一天，她都含泪 吻 遍儿子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她的泪，在儿子的身上不知叠了多少层。有时吻着吻着，她又会突然将儿子抱在怀里，紧紧地搂住他，生怕突然之间儿子会从她的怀抱中消失。望着儿子日渐明亮、白净的小脸，燕子的泪，就没断过。有多少次梦中哭醒，待猛地爬起来，看到儿子还在身边时，望着儿子憨憨的睡态，想到与孩子别离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刀绞般疼痛。她想抱他，想吻他，可是，她又怕惊醒他。坐在儿子的身边，她就那么静静地望着熟睡中的孩子，一动不动，一颗心，融化在儿子梦中的笑靥里，融化在儿子握紧的小拳头和甜蜜地吧嗒着的小嘴上…… （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