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602 更新时间:2017-10-16

娶 亲(小小说两则)

◎田邦利

红包不空
 

        温家娶媳妇这天,是1975年的腊月初四。
        喇叭声由远及近,娶亲的队伍来了。柜上遵照老温的意思,红包里包了一张“大团结”(“大团结”,第三套人民币10元币,因纸币正面图案象征全国各族人民大团结而得名)。递红包的拿着红包前边走,抬新娘的两个人后面紧随,一个搬着椅子,一个拿着椅垫子。大门前,递红包的来到马前,递上红包。搬椅子拿椅垫子的,在新娘的脚下摆好了椅子放好了椅垫子。新娘接过红包,打开看了看,将红包轻轻地一合,放进了衣兜,却是没有下马的意思。马上坐着,稳稳地坐着,一丝儿不动。递红包的返回家——这是早有思想准备的——不一会儿又举着一个红包出来了。新娘接过红包,打开一看,将包合上,又放进了衣兜。抬新娘的,不失时机地正了正椅子,抬头看新娘。新娘抬手,略略地正了正墨镜,嘴角轻巧地动了动,露出一丝儿笑,整个人儿还是马上稳稳地坐着,没有一丁点儿下马的意思。
        “再包多少?”柜上问老温。
        老温摇了摇头,很是为难地说:“没有钱。能不起。”
        是啊,谁不爱好呢,没有钱,能不起。街坊们都知道温家日子不富裕。包了一个10元,又包了一个5元,两个红包15元已经是不少了。
        “孩子挺好。这都是她娘的主谋。亲家婆就认钱。”新郎的妈,也就是老温的老婆凑过来,小声地说。老温瞪眼,他嫌娘儿们胡叨叨,转又和风细雨地说:“亲家也不容易。再说,这‘下马钱’也是老辈子兴下来的事,一家一家,都这样呢。这里面也是有讲究的,不光是钱的事。”
        正是三九天,外面冷得梆硬。看热闹的,抢喜糖、抢火烧(火烧,婚事上专做小食品,状如圆枣,皮是黏米面的,里面是枣或麸子,团好后放锅里烙,有的不熟就出锅。寓意,新婚夫妇幸福和睦早生福子)、抢枣、抢花生的,一个个冻得哈手跺脚。马儿不停地抬动着蹄子,一会儿抬抬这只,一会儿抬抬那只。牵马的索性把缰绳绕在胳膊上,将手抄了起来。新娘于马上,高处不胜寒。
        层里,老温默默地坐着。
        “不包钱,来个红纸包红纸,糊弄一下。”柜上给老温出主谋。老温摇头。
        “冻。冻到时候她就下来。”有人说。老温还是摇头。
        “咋办?你当家的说话呀!”
        老温就是老温,不急也不躁。
        老温上过夜校,进过扫盲班,多少也识得几个字。他拿过红纸,取过笔墨,动情地写了起来:
        孩子,外面冷,还是家里暖和。
        公公婆婆
        他写好,叠好,当作一张“大团结”交给了柜上,让柜上认认真真地包了一个红包。
        门外响起了鞭炮声。
        递红包的回来说:“递上,新娘连看也没看,放进衣兜就爽快地下来了。”“不管啥时候,孩子打开,红包不空。”老温说着,眼里就含了泪。
 

富不逾矩
 

        老陈是国家工作人员,吃工资的,月薪50块呢!这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是相当当的高工资。庄里还有几个吃国家饭的,工资都没有老陈的高,老陈一个月的工资能顶一个社员生产队里干半年的。老陈家在村里是数得着的富户,这样的人家找的媳妇,或是家庭条件,或是自身条件,多是比一般户家找的媳妇要高一些。相应地,娶亲这天下马时的红包也要比一般户家的重。
        喇叭声由远及近,娶亲的队伍来了。大门前,枣红马上的新娘,接过红包,只略略地一捏,看都没看,胳膊一耷拉,手轻轻一递,就原封不动地退还了。可能是,从厚度上感觉就不够那个数。
        “说包两张呢,不听。抠门儿,非让包一张,退回来了吧?”柜上数落老陈。
        “好,听你们的,包上两张。”
        “马前不磕头,马后再作揖。两张?两张这个数已经过了,包上3张吧。”
        老陈摇头,说:“不行,不行,不能给街坊坏了规柜。两张就不少了。”
        递红包的举着红包,溜溜地去了大门外。
        新娘接过红包,还是只略略地一捏,看都没看,胳膊一耷拉,手轻轻一递,又原封不动地退还了。
        看热闹的一个一个都看傻了眼,第一次见这么大派头儿的新娘。有的开始替新娘着急了。
        “给多少接多少。”
        “多少都接着。”
        “红包哪有不接的!”
        “傻呀。”
        一声“傻呀”,差点儿让我笑出声来。谁呀?回头一看,是憨嫂子。“看啥看,不认识吗?”憨嫂子嘻嘻地笑着,照着我的后背狠狠地捶了一拳。
        新娘戴着墨镜,模样和表情看得不是很清楚。马上,新娘的“大度”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新娘很是让村里人开了一次眼界,也让陈家大门前陡然添了些许莫名的紧张。
        “老陈啊,利利索索地包上5张吧,不就是一个月的工资嘛!5张能请下马来就行。”柜上劝说。“不行。”老陈还是摇头,“就两张,就20元。不能给街坊坏了规矩。再说,下边还有两个呢。”
        “再跑一趟吧。”柜上拿起红包,无可奈何地,又原封不动地交给了递红包的。
        老陈立马叫了“暂停”。他一边喊“停”,一边做着篮球比赛场上那个暂停的手语。一屋子人都愣了,愣愣地看着他。一声“停”都能听得懂,他右手掌顶着左手掌的掌心,这个动作是啥意思?不是人人都能明白的,屋子里的人,可说明白的少,不明白的多。柜上禁不住一问:“老陈,咱这是唱的哪一门子戏?把媳妇送回她娘家吗?”
        老陈禁不住一笑。拿过红包,让人叫来大儿,也就是新郎陈甲,吩咐道:“你去,你的媳妇你去请。就这20块钱。你还有两个弟弟,三年五年也要结婚,也要娶媳妇,这下马钱也是20块钱,一分也不会多,一分也不能少。”
        父命难违。陈甲接过红包,慢慢地走出屋子,一边走一边寻思。在场子人们的目送下,穿过天井的席棚,角门里略略地一站,大步流星地迈到马前。马前,他没将红包递与新娘,而是塞进了自己的裤兜。他轻轻地移开椅子,两手抱起新娘的一只脚,默默地,胸前抱着,抱佛脚那般地抱着,抱了一会儿,他拉起了新娘的手。他右手拉着新娘的右手,左手拉着新娘的左手,右胳膊绕过头顶,身子来了个顺时针转动,转了180度,一下子把新娘从马上背了下来。
        “嗷——”,“嗷——”,有人惊呼。
        有人喊:“图的是人,不是钱!”
        新娘笑了,轻松地笑了。
        看热闹的都笑了,一个一个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
        陈甲背着媳妇,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进了家。人们前簇后拥,叽叽嘎嘎的,院里院外乐翻了天。作者系济阳一中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