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416 更新时间:2020-07-28

我的童年记忆

◎李三军

年集买年货

        儿时的春节才更像过年,长年累月粗粮咸菜,哪个孩子不期盼过年补点油水,一家之主,苦撑一年,即便东挪西借也要将敬天敬地敬祖先的供品置办宽满一点,好在点香烧纸祷告的时候,心里胆壮一些,祈求各路神仙保佑全家来年好运连连。即使明年仍旧失望,也是正常,下个春节要更加虔诚。
        腊月二十八,是我们公社驻地唐庙大集,也是方圆几十里最大的“花花集”(春节前最后一个集市)。那时没有冰柜,也没有超市,春节到元宵节期间集市也不开,一些不容易储存的鱼肉蔬菜大都要在年前这最后一个集市上买齐了。当家人需要的青菜和调料,老年人嘱咐的的年画和年糕,男孩子喜欢的鞭炮和二踢脚,一进腊月门小女孩就喊着缠着的鲜艳的花朵和胭脂,大姑娘小媳妇梦想的粉红色的围巾和头绳,在这天都会得到满足。那些平时横眉立眼的革命干部,这天脸上的肌肉也松绑了不少,挤出来一些很是金贵的节日的喜色,平时的条条框框,也似乎没有了,一向夹得紧紧的资本主义尾巴,这天可以放松地摇一摇了。
        不敢说全村人都会去赶集,但可以确定每家每户有人去,甚至往返几次才能买全。平时不来客人,要是谁家的媳妇喊住敲着梆子串街卖豆腐的,都要小心避人,怕被人瞧见落下个好吃懒做的名声。但在这天,只要你有钱,你就可劲儿往家买,也没有人笑话,反倒被人羡慕体面大气,会过日子。 
        也有些聪明的媒婆,会故意借着这天人多不显眼,将自己来往磨破了几双鞋,花费了大半年,双方家长快要点头的一桩婚事,给男女双方约定好穿戴打扮,导演一个走马观花的偶遇。当然也有怕羞的女孩拉上一个泼辣的闺蜜作伴,却被男方射错了神箭的,这就是缘分吧!
        常听父亲和大姐说起大哥特爱放鞭炮,曾经把父亲给他买帽子和红蜡烛的钱都买成鞭炮,还和父亲争辩,说什么“过年炮仗放的响,来年粮食撑破缸!一定放要最响的炮仗把咱家的穷气呲跑了……”我是双手赞成大哥的鞭炮论的。大哥一早起来出去见过邻居和族里的长辈,借来大叔家的自行车带我去赶集,临出门父亲要他捎上半口袋晒干的蓖麻籽,到公社粮所换些油回来。
        提起蓖麻子,要承认我们的农民是多么爱国!那时粮食产量很低,肚子都填不饱,土地是那么金贵,当听说蓖麻油是国家航空、工业、医药急需油料时,各家各户,房前屋后,沟坡地头全部悉心种好照料。还真对得起乡亲们的苦心,这个植物适应力特强,什么酸碱干旱的环境,它都能淡定地生长。一颗种子可以分出好多枝杈,远远望去像一个绿色降落伞,伞面由无数个巴掌大的叶片组成,支撑伞面的是好多横七竖八绿色中空秸秆。我和小伙伴经常伞下玩游戏,还会用圆圆硬硬的秸秆做出好多玩具。待秋后被霜一打,就该收获了,熟透了的果实晒干去皮扬净,交给国家还可以兑换相应的食用油。总会有一些没有成熟的嫩嫩的果实,连同嫩叶,开水煮了,可以腌菜。现在书本上说不可食用,会引起中毒,那时我家真的没少吃呢!味道还不错。或许是那时粗粮野菜激发了免疫力,要不就是大姐高超的厨艺化解了毒性吧!
        大哥带我来到集市南头的公社粮所,将车子寄放好,就拉我直奔鞭炮市。鞭炮市平时是没有的,只在春节前两个集日由管理集市的干部临时划定,一般都是就近利用很宽敞的打麦场,方便卖家当场燃放吸引顾客。听说有的做得大的卖家,会提前一天赶着牛车拉货来到,裹着破棉被挨到天亮,要赶上雨雪天就更受罪了,有时为了占个好位置,还要忍痛将自家最出彩的炮仗装作很大方地硬塞给那些干部。
        唐庙大集只有南北一条大街,足有二里多长,两边挤满了摊位,中间又临时加上一排。赶集的人挤人,有一对邻村的亲家公,好久不见了,老远就打着招呼想靠近拉呱一下,无奈身不由己,被人流裹挟着脚不沾地越走越远了,那就约定过了年再聊吧!
        赶年集是过大年的重头戏,而鞭炮市便是这出大戏的戏眼,和往年一样,就设在大集中段西侧的大场院上,几十个卖家散开围成一个大圈,每家的摊位周围堆满了人,开始人们只看不买,要用心比对,看看哪家的鞭炮既肯响又实惠,可不能亏了棉袄内兜里来之不易的几张钞票。虽然这东西既不当吃喝,又不当穿戴,但是既然祖宗传下来了,那肯定有其中的道理,大年初一早上挨家挨户拜年,谁家院里的炮仗皮又多又碎,说明这家放的炮仗既又多,往后的日子肯定红火!
        大哥先将我托上一个圈子外的麦秸垛,然后他也爬上来,居高临下,可以清楚看到里面的情景。鞭炮摊位和其它摊位最大的不同,我看就是那个桌子了,不是用来摆货,而是站个大汉,举根长长的竹竿。下面同样有个大汉手里拿着整包的鞭炮,配合上面的人,将鞭炮挂在竹竿上点燃,鞭炮被举到半空,冒着烟往下落的过程中依次炸响,随着震耳欲聋的声音一停,二人便高声大喊,报上自家来历和几乎折本的价格,那情景好像天下最响的鞭炮非他家莫属,不等他喊完,旁边早有不服气的也点燃自家更好的鞭炮,一定要压他一筹。我羡慕死那个站在桌子上举鞭炮的人了,一天下来那要多过瘾呀,肯定睡觉也要乐的。那时父亲给我规定,只有除夕中午、跨年夜里和初一中午可以一次各放一整包,其他时候都是拆开放,一个一个单崩,过完一个春节,有五包鞭炮足够了。后来读初中时候,有个同学穿的比我还破,他父亲因制作鞭炮被炸成残废,原来风光背后也有风险和心酸呢!
        大哥一边观看一边给我点评各家鞭炮的特点,我崇拜得不断点头,随后他要我不要动,原地等他,自己飞身落地,直奔锁定的目标。等大哥再出现在麦秸垛下,是抱着鞭炮的!没等他喊我,我就自己溜下地面,数着亲着,整整十包大鞭炮,比以前父亲买的要大几倍,还有二十个二踢脚。“你花了多少钱呀?” 
        “不多,跟咱爹就说花了五块钱!”
        五块钱还不多呀!我去代销处给家里买东西,最多拿过两角钱,醋五分一斤,酱油八分,食盐一毛四,煤油最贵,一毛七一斤。
        我和大哥挤出人群,沿着集市外面的沟沿,取了车子来到粮所换油。这里我不陌生,大门两侧的白墙上写着红色标语“抓革命、促生产”“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备战备荒为人民!”虽然不明白啥意思,字我还都认识。父亲多次带我来过这里,那些五花八门的“粮食”由各家凭《供应证》领回家去,凑和着填饱肚子。记得有国外进口的带点霉味的黏大麦,东北运来的经常粘着老鼠屎的地瓜干,还有泛着一层白盐巴的干海带。
        在这些“救命”食品中最给我味蕾植入美好记忆的要数人造肉了,据说是豆饼做的,吃起来有真肉的感觉,营养成分当然不比真肉,要放到现在应该是昂贵的减肥食品吧!记得去年在国外一家素食店吃到一盘标价三十美元的毛氏红烧肉,色香味俱佳,朋友说是豆制品,大概是当年我国的美食配方流传过去吧!
        带来的半口袋蓖麻籽过好秤,大哥又贴了钱,把油罐子盛满,足有七八斤,他小心盖上盖子,外面又用带来的油布蒙上捆结实。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油罐子喝饱的样子,所谓的满足,就应该是当时它的肚皮和我的心情吧!平时它都是半饱不足的样子,里面放一个几乎被大姐拍平了的汤匙,炒菜舀油的时候以免放多了,即使这样,也经常出现罐底羞涩!
        回家的路上,自行车前面挂着油罐子,后面是装着鞭炮的口袋,我们干脆步行,本来也不远,又抄了一个近路。
        那时人们赶集上店基本都是靠两条腿,边走边聊,怎么近怎么走,那片地每年秋后种子刚播上不久,麦苗还没出来呢,赶上一个大集,一条清晰的田间小路先踩出来了。快进村时,车子前轮轧过一个冻得很硬的土坷垃,咚得一颠!咣铛一下!油罐落地,满地是油!原来罐子多年的提绳老化,不堪重负,断啦!
        大哥急得顿足捶胸,这可咋办?后天就是大年三十啦!家里没有钱也没有可以换油的东西了,甚至找个盛油的家什都困难,此时我才看清楚,那黑乎乎的油罐子不是铁的,原来是个瓷的!
        “咱爹会有办法!”没等大哥说话我就向家跑去,我感觉大哥有点不敢回家见父亲的样 子。平时我经常看到父亲将用坏了的锅碗瓢盆自己修复得很好,在我心里,没有他不会的事情。 父亲听我说完,抓起两只水桶和镢头铁锨,就跟我找到还在原地蹲着的大哥。父亲用铁锨将地下的油和泥土连同碎瓷片一起装进水桶,还让大哥用镢头将冻得很硬的地皮也刨起一层,直到地下再也找不到一丁点儿的油。
        回到家里,父亲将水桶里的油泥倒进大锅里,又将水桶里面反复冲刷几遍,也倒进锅里再添上几盆水,水把油泥淹没,在锅底生火,直到沸腾。父亲用铁铲反复搅拌,用笊篱清除杂质,然后又温火保持,将浮在水面上的油全部舀进铁盆里,将锅清理刷净以后,又将盆里的油倒入,继续加水加温。父亲边忙活边给我和大哥讲解,这是利用泥土、水、油的比重差别来分离它们。反复多次以后,铁盆里的油已经很干净了,只是比原来颜色黑了一些,父亲说估计要少了一斤左右,但还是比往年多。
        第二天的炸货有点黑,看起来更显醇厚,吃起来还带点新鲜泥土的味道,那个年过得真是富足,富得都流油啦!(完)作者单位:济南大华塑料加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