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风大集
◎田邦利
农村的集，依照农历，五天一集。有占“一、六”的，有占“二、七”的，有占“三、八”的，有占“四、九”的，有占“五、十”的。每到集日这天，买的、卖的，都奔着集去。
我的农村老宅，位于村子的最西头，出门西眺，5里地的那头就是仁风。农历每月的“四”、“九”，仁风集。
儿时的我，喜欢站在村头的场院里看人们去赶集。有赶着车的，有推着车的，有骑着车的，有挑着担的，有背着褡子的，有挎着篮子的；车辚辚、马萧萧、羊咩、牛哞、猪嚎，一条条通往仁风的大道上，赶集的人流，宛如一条条巨蟒、长龙。
一个区域内的集不只一个，人们把经常赶的一个集叫“首集”。以仁风为中心，往东、往西、往南、往北，10里地之内的人们，都把仁风集当首集。仁风集货多、货全、成交量大。远远近近的说起仁风集，都说“仁风大集”。
百里之外的阳信、无棣，赶仁风集的人也不少，不知他们啥时候动身，早早地就来到集上。一个个骑着长长的水管架子车子，将海产品带到内地，将济南的工业品或仁风的大豆、谷子带到沿海。他们用自行车运粮食，后椅架上左边一麻袋、右边一麻袋，上面横上一麻袋，前边车梁子上搭上半口袋，一车子能驮700斤！
仁风，东西街两条，南北街一条，东西街长2里，南北街长2里，一到集日，各条街上都是摊子，都是买卖，赶集的人摩肩接踵。
集上有青菜市、粮食市、肉市、农具市、牲口市、猪羊市、鸡鸭鹅市、鹁鸪兔子市，车子市、木头市、杈把扫帚市，锅碗瓢盆市、家具市、缨子市（旧货杂品交易市场），等等，可说有物就有市。老百姓吃的、穿的、用的，大大小小，无所不市。打铁的、锔盆子锔碗的、理发的、戗剪子磨菜刀的，阉猪骟狗的，等各路手艺人也来赶集上市，他们呆在一个适当的地方，等待买卖的到来。
牲口市、猪羊市、木头市都在街头，或在街头的场院里，或在街头的一个大的闲园子里。日用百货，连同供销社的货摊，都在街里。粮食市、青菜市都各占了半条街。商贩们天不明就赶到集上抢摊位，直到天黑才收摊。
集上“白市”里也有“黑市”。黑市上的东西，都是不允许公开交易的。卖布票的，卖粮票的，手里捏着一张票作样子，人空子里挤着，嘴里轻声喊着“布票，布票”，“粮票，粮票”。粮油征购期间，粮油市场关闭，卖粮食的，将粮食放在亲戚家或是小巷里，手里拿着粮食样品，也是人空子里挤着，嘴里轻声叫卖着。卖油的不能提着油罐人空子里挤，就藏在小巷里，百倍警惕地躲着工商、税务。哪里有卖的，哪里就有买的。黑市交易，买的、卖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一个集日过后，人们就议论集上的物价行情。“这一集上，豆子贵，地瓜干贱。”“茄子一毛二一斤，黄瓜一毛。”农家人集日赶集，集空说集，可说无时不集，无处不集。“集上，咱集上见面。”“你借的我那钱，筹措筹措，还得紧着点给我呢，我有事等着用钱。”“行， 集上，集上我把那窝子小猪卖了，就把钱还给你。”“队长，咋还不刨地瓜？”“过了集……过了集咱就开镢。”
集日，是生活的一个终点，也是生活的一个起点。集上买啥，集上卖啥，家家户户都是有计划的。既有资金上的盘算，也有活儿上的安排。生产队时，社员赶集，须跟队长请假。
集日这天，吃过早饭，当家人一声招呼：“赶集去了。”带着一家人的寄托和期盼，汇入赶集的人流。
忙起活儿来，也能不知初一、十五，多咱多咱。吃着早饭，一阵刺耳的猪嚎（那是赶集卖猪的人逮猪捆猪），提醒忙碌中的人们：今天集。男人想想也没啥事，就不去了，女人说：“得买包皂青颜色。”于是，男人走出火屋，站在天井里，隔着院墙，扯起嗓子，或啥大爷，啥叔叔，啥哥哥叫着，或直呼其名，问隔壁的男人去不去赶集。“去呀，有事吗？”“捎包颜色来。”这家的男人掏出二毛钱，叮上一句：“皂青的，想着。”要不就去街头，碰着谁就让谁捎，谁捎方便就让谁捎。
春冬两闲里，有的人啥也不买，啥也不卖，身上分文不带，也去赶集，叫“闲赶集”。闲赶集的多是男人，年轻的赶集挤着玩，图个热闹，小心别把鞋子挤掉就行。有年纪的闲赶集刷存在感，集上见了亲戚朋友打个招呼，让东西两庄认识他的人见到他，知道他还活着，还能赶集上店。集上要是有说书唱戏的，闲赶集的人就多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没钱买票，场子外看个热闹，听个说唱也是一种乐趣，一种收获。
在媒人牵头，小见面，大见面，然后定亲结婚，洞房花烛之后再好好恋爱的年代，男女找亲定亲也常常是集上“说事”。男的女的去集上先从一旁瞅瞅对方。女的有人领着，男的有人领着，双双都到集上去。集上，媒人指着男孩对女孩说：“隅头角上，那个……那个穿绿军装，站着向东看的就是。”媒人指着女孩对男孩说：“供销社门前，布摊子前，那个……那个留着大辫子，穿着方格褂的就是。”经媒人这么一指点，双方都盯紧了对方，接下来就在一个指定的范围，人空子里挤过来挤过去，穿梭似的走上两个来回，从前头、后头，从左边、右边，都将对方看了之后，媒人就问了，先问男方有意无意？男方若有意，再问女方有意无意？若女方也有意，就定个时间见面。
农村大集，己然形成了一种文化，集文化。仁风集大，小偷也多。城市里的小偷数着日子坐着长途客车来赶集，多是几个人一块来，集上联手干活，有望风的，有偷的，钱到手接着就转手。一天下来，赶集的人没有被偷的情况很少。越是拥挤的地方小偷越去，小偷制造拥挤、制造混乱，浑水摸鱼。财失一阵迷，若是哪个赶集的从迷糊中忽地醒来，摸衣兜，衣兜被人割了，钱被人偷了，自是哭咧咧。周围立时一阵慌乱，就如斑马过河，一头斑马被鳄鱼叼住后，斑马群里那阵慌乱一样。
仁风在济阳的东北角，与邹平、惠民、商河相邻，特殊的地理位置成就了仁风大集。计划经济时代，农村集市贸易几乎是农村商品贸易的全部，那时的仁风大集让仁风成了济阳的税收大户。
在农村城镇化的今天，农村集市日趋式微，以前偌大的一个仁风集，如今缩成了一个“点”。在一段 “盲肠” 似的小公路上，有卖青菜的、有卖水果的、有卖糕点的、有卖鸡的、有卖鱼的、有卖肉的、有卖鞋子袜子的、有卖小件衣服的，这就是今天的仁风大集，满打满算不及以前的一个青菜市大。今天的仁风大集和城市小区的农贸市场，已没有什么区别。作者系一中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