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440 更新时间:2020-09-15

村里的“老功臣”

◎李东阳

        村子里的这位“老功臣”,其实就是一位普普通通、地地道道的农村老汉。老汉姓张,年近九旬了,由于从未间断的辛勤劳作,至今张老汉的身体还很硬朗。
        认识张老汉的最初,约摸他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他与众多的社员们一样,都是那么的淳朴与善良,中等的身材,微黑透红的脸膛,同社员们一样,也是一年四季身着粗布的衣衫,还有,就连他与社员们在田间地头,用手卷旱烟的手法都是那么的一致:常见的,是每人的指端持一张小纸条,然后几个手指捏出一撮旱烟末放在上面,再然后是几个粗糙的手指很灵巧地来一个麻花卷,卷毕,每人再从自己干裂的嘴唇内用舌尖顶出点黏稠的唾液,随即用舌尖再那么轻轻一抿,即刻一只小喇叭状烟卷就成型了。此外,后来我又知道他还是一位水平不错的木匠,说实话,在那种近似洪荒、又是吃大锅饭的年代里,社员们的精神状态也是近乎茫然与木讷的,但相形之下张老汉却有些不尽相同,总的感觉,无论何时他对生活总会抱有一种乐观态度,这在社员们都乐意同他言谈并表现出的兴致都比较活跃这一点就可看出。记得当时与我年龄差不多的有八九个,都在十四五岁,那时正值“文革”席卷大地,“读书无用论”盛行时期,像我们这帮人都是以割草拾柴、帮地里干点活为多的,期间,我们自然也乐于靠近张老汉,但日子久了,却感受到他对我们还是施以教导性的话语居多,比方,他曾多次对我们说:“你们正在好时候,可要多念点书啊!”、“要多学点本事,啥时候都是‘艺不压身啊’!”、“人过三十不学艺,隔行如隔山。”等等,诸多劝勉、警示、格物致知类似的词句,会常常在我们耳畔萦绕。想想那时也真是不谙世事的年龄,怎能理解老汉的用意之深厚,以至事隔多年甚至今天,每当伙伴们谈到这段岁月的时候,大家也只能空有一种捶胸顿足、悔不当初的人生慨叹了。
        张老汉的热爱生活、热爱劳动是体现在多方面的。以上所说,同样是与土坷垃打交道,张老汉却忙里偷闲学得了一手木匠手艺,且悟性极高的他把木工活做得极好。他曾帮我家修理过一个三根腿的圆木凳。活计虽小,但见微知著。因圆凳的稳固需用三截短木互相穿插组成的支架,再与圆凳的三条腿的下端分别连接在一起。我计算了一下,这要在不足盈尺的平面内要开六个卯,要凿六个榫,且六个卯、榫都关联紧密,若有一个卯榫出现细微偏差,则势必影响其它卯榫闭合质量。这在外行人看似无什么高难技艺,但细琢磨却包涵着许多的数理精妙。所以张老汉在操作中也是上下左右地几次度量、合计了一番,然后才果断地开榫、凿卯的。说实话,这对于从没上过学、大字不识几个庄稼汉来说,工于这等活计已经是十分地勉为其难了。可时下的张老汉,也就是一会儿的工夫,他就把棱角精致的六个卯榫全部打理好,又听“棒棒棒”,随着斧起锤落,便卯是卯、榫是榫地已经全部地,严丝合缝地合在了一起,其堪称完美的工艺水平似乎不亚于航天员在太空中那般美轮美奂的精准对接。
        正是由于张老汉木工做的好,当年全村数百户人家谁家若有修房盖屋,娶媳嫁女做嫁妆,哪怕是打个棺材板,保准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不仅如此,生产队里的大车小辆、耧耙犁叉等农具的制作与修缮,差不多都离不开他。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村东小河上木石结构的小桥,那算是全村最大的土木工程了,从设计到施工的关键部位,其中张老汉就是实至名归的主要参与者,他所发挥的重要作用乡亲们都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说实话,从那时起,乡亲们已经在心里默默地认为他是村里的大功臣了。
        如果说,是长年累月的辛勤劳动启迪与锤炼了他纯然璞玉般的心智,那么他淳朴善良的心性也同样在漫长而困顿的现实生活中得以日臻完美而熠熠生辉。大概是在“文革”之初,有一位姓王的右派分子及家人被下放到村里来进行劳动改造,当张老汉了解到右派分子老王所犯的错误,完全是因为不满当时的政治环境而所发的一些“错误言论”而引起的,张老汉便断定这个老王不是坏人,于是便尽可能地给与其一家力所能及的接济与帮助。当时张老汉的大儿子已去当兵,他又是贫下中农出身,这在当时是具有一定的政治资本的,事实上,正是张老汉无意中借助其政治优势,这才使右派分子及家人免遭了许多的难言之苦,特别是有几次造反派提出要游斗右派分子老王,关键时刻都是张老汉挺身而出并出面斡旋,这才使得造反派偃旗息鼓,悻悻而去罢了。
        让人意料不到的是,张老汉与老王的这层情分,数年后还会演绎出一段新的插曲。那是“文革”结束后,老王的“错误”得以澄清,官复原职后去县里担任了交通局局长一职,八十年代初,就在他任职期间,区域之间的一条二级公路得以贯通,这条公路恰好正从张老汉所在的村子通过,于是大受其益的乡亲们便移花接木,硬说是过去的右派分子老王、也就是现在的交通局长,是为了表达乡亲们、主要是张老汉对他及家人的大恩大德才特意将公路修至到村里来的,说白了就是——如果没有张老汉与交通局长的这层情分,公路断然是不会修到村里来的。为此,交通局长还特意向乡亲们进一步阐明,说筑路架桥是省市规划方面的大事情,完全不是哪个人的一己之力所为等等。尽管真相大白,但心地向善的乡亲们还是乐此不疲地坚持原来那个富有情义感的说法,时至今日,乡亲们仍是坚持原来的观点,不信,你去村里问吧:“……这条路真好,是谁修的?”“谁修的,是……这都是我们村‘老功臣’的功劳!”。乡亲们肯定是这样的回答。
        如今,张老汉虽然是一大把年纪了,但他仍乐于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细读张老汉的一生,可否这样说:是雄浑苍茫的辽阔大地铸就了他的坚韧与厚道;是春发夏长的勃勃生机寄予了他的热烈与奔放。在贫穷落后、荒诞不经的年代里,他的辛勤劳动,所表达的是一种智者的品行,他的善行义举,所体现的是一种贤者的风范。今天,在广袤的大地上,像张老汉这样的种田人有千千万万,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也是我们今天幸福生活的建设者与奠基人,所以,他们也就是我们的老功臣。作者住址:老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