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385 更新时间:2020-09-25

太平公主曾经来过

□ 杨光路

        万籁俱寂,一夜安好。                       
        朦胧的夜色渐渐隐褪。随着一声嘹亮的鸡啼,东方的天空泛出了鱼肚白。睡了一宿土炕的太平公主,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随即从梦乡里早早地醒来。侍女们遂纷纷来到榻前,服侍她起身,服侍她下炕,服侍她穿戴整齐,又服侍她梳妆打扮了一番。太平公主的脸上没有一丝倦容,气色反而潮红饱满,且微微洋溢着笑意,是心满意足的那种。想必是,她一夜睡得好安稳哦。
        “姊妹们,”太平公主看看屋外的晴朗天气,甩了甩裙袖,对侍女们吩咐道,“如今恰逢田园春光,我想到外边走走,透透气儿去。”
        “遵旨!走,透透气儿去!”贴身侍女的这句,好像是对公主的回应,也好像是对众姐妹的一声号令。                                            
        来到天井里,太平公主发现地面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心想这真是一家忠厚勤快的大好人啊。她的视线掠过地面,转眼又向院子四周巡视。忽然,她看到靠西的那棵老枣树底下,房东正倚在树干的老皮上来回地蹭,一边蹭着一边愉快地呻吟。他这是搞什么名堂?太平公主感到十分好奇,就往那边走了几步,问道:
        “老乡,你这是在干什么哪?”
        房东猛一回头,见是公主过来了,吓得一哆嗦。他慌忙从树干上直起身,快步走到公主面前,双手作揖,匍匐跪地。他回道:“公主吉祥!小民有眼无珠,刚才没有看到公主,失礼了。请降罪。”
        太平公主很客气,说:“免礼。起来吧,我们是一家人了。”
        房东这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貌相周正,一脸实诚,第一眼看上去就给人留下朴实本分的好印象。他站在公主面前很是拘谨,两手搓着裤筒,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诚惶诚恐的样子。
        房东说:“公主起这么早啊。家里条件太差,夜里让公主受委屈了……”
        “很好,很舒适。多谢了!”太平公主又看一眼那棵老枣树,转头对房东问道,“哎,老乡,刚才在树底下,你那是干什么呀,练功吗?”
        “嗨,哪里啊。”房东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神态一下子自然了许多,话音里也添了些底气,“公主,实不相瞒,这大春天价,老天爷它老刮干旱风,抽得身上老作痒。我那是靠在树上搔痒痒呢,过瘾。”说完他嘿嘿地笑出了声。
        太平公主和侍女们也都噗嗤乐了。
        这时候,太平公主说:“老乡你先忙着吧,我们出去走走。”
        “公主慢走啊。”房东躬身作揖,恭送太平公主一行。
        太平公主给贴身侍女使了个眼色。贴身侍女心领神会,朝众侍女一撩裙袖,招呼道:
        “姐妹们,走咧——”
        于是,太平公主抬脚迈出了莲花步,脚生风,风带履,袅袅娜娜摇曳生情。侍女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跟随着,迤逦相行。曙光里,兴致盎然的太平公主,引领着众姐妹走出农家的栅门,又拐过一条街巷,款款地向南穿行而去。她们的衣裙五颜六色,步行中混合在一起,远远看去,就像游动着一个小小的花园。
        村子南边有一处很大很大的水湾。这个水湾的形状不是方的,也不是圆的,而是似圆似椭、亦凹亦凸,酷似一颗放大了无数倍的“心”形,或者说像一颗仙桃的形状。水湾的周遭筑有半人来高黄土长堤,像是围挡着的一堵矮墙。湾里的水是碧绿碧绿的,据说是从南边的济水河里拐出来,又经过一条水沟潺潺流淌才到达这里。所以,水源旺盛,四季常新,一湾水面明净澄澈,仿佛一只巨大的镜子把蓝天白云裁下来又镶嵌在湾底。清风拂过,平静的水面上荡漾出一条条的水波线,细密而又匀称,有如长长的鳝鱼在蠕动爬行。这时候,清风徐徐里又添了些力道,水波随之兴奋起来,前呼后涌着,追逐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偶尔泛出一朵又一朵的水花。如果仔细聆听,耳鼓里就会传入哗哗啦啦的水波声。
        这湾里的水,水性凛冽,水质甘甜。所以生活在这里的家家户户,一般在屋墙的墙根下都竖着一根扁担,旁边还放有两只木筲。一年四季,村民们都从水湾里往家挑水喝。这甘甜如汁的家乡水,自然就是乡亲们的命根子,他们除了生活饮用之外,也让饲养的猪啊牛啊羊啊猫啊狗的,那些家畜家禽共同享用。因此水湾在村里很有名气。
        太平公主和侍女们慕名前往。只需一会儿的工夫,“小花园”便游曳到了水湾旁,使之平添出一道花团锦簇的新风景。



        东方的日出像破壳的鸡雏拱出了地平线,红彤彤的霞光把天幕装扮得波澜壮阔,犹如一幅油彩的大写意。如果说朝霞就是幕影,那么小村的水湾就成了舞台。一场原汁原味的人间活剧,正在这里悄悄地上演。
        沐浴着习习的三月风,太平公主和侍女们沿着水湾的岸畔脚步轻移,悠闲自在,时而述说着昨夜睡眠中各自新奇的感受,时而又去指认这是什么小草呀,这是什么青菜呀,那又是什么树木啊……样样都新鲜得像个迷。
        此时,早起的村民担着木筲,已零零星星地来到水湾上挑水。不知从哪辈子起,村里的男女就有了约定俗成的分工,每天早晨起来,男人出门挑水,女人在家做饭。前来挑水的那几个男人们停下脚步站在水边,没有像往常那样紧接着打水,而是直勾勾地往远处看。他们视线里,全是公主和那些侍女灵动的身影,像一群燕子正在叽叽喳喳地游冶。活这么大岁数,他们还从没见过这样的西洋景,据说只有戏里有。所以,一个个的都愣怔起来。扁担和木筲也不管了,被冷落到一边,似乎成了多余的摆设。也可能,他们是触景生情,不由地想起了那句俗话,“三个女人一台戏”。
        那么,这一帮子女人呢?她们又能演出什么样的戏?他们原本安分的心就被搅乱了,勾走了,像长出了翅膀,扑棱棱地飞向了遐想的天空。从朝廷里来的这帮阔阔气气的小娘们——比起咱屋里,不,是全庄上,那些土不拉几的黄脸婆——一旦演起戏来,肯定好看,肯定热闹,也肯定叫你抓心抓肺。地主太太算个鸟!尤其那个太平公主,堂堂的皇家大闺女,这长相这穿戴这风光,得跟多少个地主太太呀!你看她那个富贵样儿,你看她那个洋气劲儿——书上是咋说的来?哦,亭亭玉立呀,绰绰风姿呀,脉脉含情呀,袅袅风韵呀……知道不?这种美它勾魂儿呢,就好像长了一双无形的手,猛不丁就冲着你伸过来,死死地掐住了你的脖子,结果你就上气不接下气了。你看看,她迈着个莲花步,扭着个杨柳腰,撩着个大水袖,顾盼生辉,风情万种,真真的美煞个人咧!这么俊巴的女人,简直人间少有,只有在天堂。俺这是在做梦吗?老天爷,你说说,这是她嫦娥下凡,还是俺得道成仙……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太平公主身为皇女,日子过得却并非那么太平。她从小貌若天仙,冰雪聪颖,还不满十岁就被人惦记上了。说起来,那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惦记上太平公主的是吐蕃国王!吐蕃从西域派来了使者,向大唐皇室求婚,指名道姓要娶走太平公主。可李治和武则天呢?他们不想再步先皇贞观的后尘,更不想让自己的爱女变成第二个文成公主,舍不得小太平远嫁异邦,去遭受“天高皇帝远”的孤苦磨难。但碍于礼节又不好拒绝,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们两口子一拍即合,就找到了理由,谎称太平公主已经出家为道,脱离凡尘,自然不允许再婚配了。吐蕃使者惊愕,转而又将信将疑,日复一日就是不言归期,暗自静待观望。无奈之下,李治老两口只好一不做二不休,私下里派出人去,大干快上修缮了“太平观”,让太平公主真的住了进去。吐蕃使者眼见木已成舟,这才死了那条“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勃勃野心。
        据史载,太平公主一生嫁过两个男人,一个是远亲薛绍,一个是表兄武攸暨。她的兰因絮果里并不肃静,充斥着风云雷电,也包藏着苦大仇深。那还提它作甚。
        此时,太平公主站在水湾的长堤上,极目向田野里望去,大片大片的土地都是麦田,返青的麦苗像绿油油的地毯铺向远方,把平坦辽阔的大地覆盖得严严实实,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一望无际。满目的盎然新绿,无尽的蓬勃生机。
        她不由暗自感叹:这里的田地好肥沃啊……


        “哎呀!”突然,一个侍女惊叫了一声。
        太平公主一怔,思绪从绿色的梦想里立刻回到了现实。她问:“谁呀,大惊小怪的?”
        那个貌似受了惊吓的侍女参奏道:“公主殿下,情况不妙呀!”
        太平公主看着她,双眸里流露出温和的眼神,道:“莫急,慢慢道来。”
        “你看看,有人可是在盯梢哇!”侍女转身指着后面,告状道,“那几个挑水的,哼,臭男人!他们都在看咱呢,眼神直勾勾的,好不正经,跟刀枪似的寒沙沙,叫人后背发凉。”
        太平公主遂转过身,惊鸿一瞥,果然。她是谁呀,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呢?区区几个乡村汉子,还离得这么远,人家就是来挑水的,又不吃你嚼你,不就是光看看吗,这也值当得大惊小怪?太平公主随即泰然自若,既不惊慌也不胆怯,既不小脸儿也不生气。
        她对那侍女说:“罢了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爱看看去呗。你不知道他们都傻啊?”
        “都傻?”侍女们不解。
        “看多了,他们回到家,是会挨拗的!”
        众侍女嘻嘻哈哈地放声大笑起来,冲出一股杀伤力。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