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列车
鞠慧
一、
金丽春又要进城去看明德了。车票是五天前托人买下的，她锁在抽屉里，怕豌豆看到了，又要噘起小嘴来，悄悄地抹眼泪儿。
在泉城和苇子圈之间，每年，金丽春都要来来回回地穿梭好几趟。套用一句曾经流行的话就是：累并幸福快乐着。
泉城，是明德打工的地方。因为在这个城市的好多地方，有一些大大小小喷涌着的泉子，所以被称作泉城。苇子圈，则是明德和金丽春的老家，是一处被黄河大堤围挡在河滩里的小村庄。站在大堤上，朝着黄河的方向望过去，座落在高高房台之上的苇子圈，像极了一颗被安放在河滩里的棋子，北依大堤，南望黄河，安静又踏实地默立在一片碧绿之中。如若黄河偶发大水，站在高高的大堤上望过去，小小的苇子圈，就如同一枚被随手抛在水中的树叶，有些孤独又有些惶恐地飘摇在波涛之上。
“累”是外人的想法。你想呀，来来回回地奔波，下了汽车换火车的，能不累？可金丽春不觉得，熟识她的人都知道，金丽春喜欢坐车，汽车、火车她都喜欢坐。
金丽春跟闺蜜金桃聊起这事时，金桃一百个不信。谁不知道赶车辛苦呀，你的话，鬼才信呢！金桃说。你整天自己开车，没机会坐车，你当然体会不到那种幸福快乐的，哪天你别开车了，也坐一次火车回家试试，保准你觉得幸福又快乐！金丽春满脸幸福地微笑着，对金桃说。金桃有些不屑地撇撇嘴，说，哼，鬼才信呢！
滩里的女人们，每每听到金丽春说起乘车的幸福快乐，她们就会暧昧地笑着，打趣着金丽春，说你是心里想着明德，想着那事呢，有那个事在心里装着，能不觉得幸福，觉得快乐？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咋能觉得累？女人们哧哧笑着，用各种颜色的眼神瞧着金丽春。
女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很热烈。有人说，这么来来回回跑来跑去的，把钱都扔在路上了。挣点钱容易吗，全捐给铁道部了！也有人说，金丽春你是想男人想疯了吧，根本不管花多少钱呀？边说，边冲金丽春怪怪地笑。
婆婆听了这些议论，便对金丽春生出了些意见来。虽然，金丽春来回的路费，都是自己编花篮挣下的，没跟她要一分钱。但婆婆是个要面子的人，她可不想儿媳妇被人家这么议论来议论去的。
金丽春又要准备进城去看明德，婆婆就跟她说，看咱滩里，青壮年男人不是都在外头打工？也没见哪个女人这么整天地跑来跑去的。你这样，花钱不说，整天价挤那个火车，不嫌累呀？金丽春听了婆婆的话，也不恼，她对婆婆笑笑，说，妈，钱花了，咱再挣回来呀。又说，妈，我从来没觉得挤火车累呢，我最愿坐火车了，坐火车，是件可幸福可快乐的事呢！还说，妈，要不下次我去的时候，你也一起去吧。坐一回火车，你就知道了。婆婆说，我才没那闲功夫呢，也没那闲钱。后来，见金丽春还是这样来来回回地跑，滩里的女人们，包括金丽春的婆婆也就懒得再说什么了。
金丽春打开抽屉，拿出车票，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放到钱包里，锁进了抽屉。找不到车票的事，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那回，她一夜没睡，直到天亮了，到了该出发的时间了，也没能找到那张车票。
那是去年初夏的一天，在离端午节还差五、六天的时候，金丽春托人买好了去泉城的火车票。她想给明德一个惊喜，因为那个端午，是他们俩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在抽屉里放着的火车票，却突然不见了踪影。金丽春翻箱倒柜地找到半夜，公公婆婆也都帮她找，就差整个院子都被他们翻个遍了，却是连火车票的半个角也没找见。
那个晚上，金丽春打开房门，走到院子里，静静地站在那棵盛开着满树芬芳的石榴树下，仰脸望着头顶上不停眨着眼睛的星星，在脑海里梳理着自拿到车票后的每一分钟，自己都做了什么，那张普通的车票，先是在哪里，后来又被自己放在了哪里。接连理了几遍，她确信，那张车票，确实是被她放进梳妆台的抽屉里的。她清楚地记得，傍晚的时候，她把车票放进钱包，又把钱包放在抽屉的最里边。在她要把抽屉推上的时候，突然记起煮在锅里的粽子。推上抽屉，她就奔了厨房。好好地放进钱包里的车票，怎么突然间就不见了呢？坐在石榴树下的石凳上，金丽春抬起头，眨着眼睛的星星，变成了明德的眼睛。老婆，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明德说。嗯，十年了，整整十年。日子过得真是快呀，想想，和你认识的时候，就像是在昨天呢！她说。丽春，下辈子，我还找你，咱还做夫妻。明德说。嗯，她靠在他的肩头上，幸福地笑了，明德，咱先要好好地过好这辈子，再说下辈子。她说。好，等我挣了钱，就把你和豌豆接来，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再也不分开。明德说。嗯，好，再也不分开。金丽春微笑着，心中的甜蜜，泉水一样自心底咕咚咕咚地往外冒，就像趵突泉里的三股水一样，摁也摁不住地往外冒。一起往外冒的，还有金丽春的泪水。金丽春抬手抹一把脸，手刚刚拿开，脸上又湿了一片。金丽春就这么不停地抹着泪水，不停地跟明德说着话。明德，我想你……明德，想你……明德……明德……明德……明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