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故事
□ 李苏兰
茫茫的雪地里，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正手持扫帚，用力地清扫着被大雪掩埋下的乡村小路。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一场灾难正向他袭来。
这个人就是我爷爷。我出生前他早已离世，那时父亲才四五岁，算起来这已经是70多年前的事情了。爷爷的故事是父亲讲给我的。
寒冬腊月，黄河都封冻了，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几乎把黄河北岸的一个小村子压了个严严实实。那时爷爷在济南一家商行当学徒，正值回家探亲，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只得推迟几天才能回去。爷爷从小就养成了勤劳早起的习惯，天刚蒙蒙亮，他就开始扫雪了。小村子很安静，只有沙沙扫雪的声音。这时爷爷忽然发现，远处有个人从黄河岸边狂奔过来，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乞求着说：“大哥，救命！”爷爷赶紧搀起他来，忙问他怎么回事。那人急切地说，他是仁风人，得罪了黄河南边的土匪，现正被土匪追杀，被逮住就没命了。他十分惊恐地求爷爷救他一命，说完又跪下磕头不止。
爷爷二话没说，急忙拉他进了家，把他藏在后院的柴草垛里，嘱托他千万别动，不要擅自出来。然后就招呼左邻右舍起来扫雪。村里人陆续多了起来，爷爷顺着那人的脚印一直清扫到了村外。
很快一帮扛枪的土匪跑过来了，到了村口却找不到被追的人了。土匪哪肯善罢甘休，就挨家挨户地搜寻，顺便抢了老百姓家里的粮食、布匹，但最终也没搜到。就在土匪整理队伍准备撤走时，被爷爷藏匿的那人以为万事大吉了，就悄悄地爬出了柴草垛，从矮墙上偷偷向外张望，恰巧被这帮土匪的头子一眼瞧见。于是命人上前将他捉住，五花大绑后一通狂殴乱打，让他交代是谁把他藏起来的。那人不仅棉衣被打烂，人也被打得皮开肉绽，地上的雪被染红了一大片，实在难以忍受了，就昧心地把爷爷供了出来。
就这样，爷爷和那人一起被土匪绑走了。听说那些土匪杀人不眨眼，家里人乱作一团，焦急万分又无计可施，通过多方打听，才请了个行事稳妥、威信较高的中间人去向土匪说和。中间人回来说，土匪回去后就当着爷爷的面把那个仁风人枪杀了，爷爷遭受了惊吓和毒打，伤势很重，想活着回来就得花钱去赎。爷爷兄弟五人，他排行老四，五家的日子在当时过得还算可以，于是凑足钱派人送了去。但土匪贪得无厌，钱一次次送去，人却迟迟不放，兄弟们借遍了亲戚朋友，卖地卖树卖家产，把家里折腾光了，只剩下没人要的不长庄稼的盐碱地。奶奶的哥哥在淄博周村开绸布店，为了救爷爷，拉来了整整四车绸缎布匹全送给了土匪。几经周折后，爷爷终于被拉回了家。当时爷爷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当他知道因为救他家里已是钱物空空、债台高筑，吃了上顿没下顿，他愧疚得寻死寻活。家人为防不测，只得日夜轮流照看着他。
被爷爷搭救的那个人，是附近一个围子里（土匪）团长的弟弟。团长知道了这事，感激不尽，就来到我家致谢。看到家里寒酸破落的光景，几乎断炊了，团长执意要接爷爷去他那儿疗伤。爷爷一听接他去围子里，死活不愿意。家里人反复劝说，不去的话家里恐怕养不起他了，更别说给他疗伤治病，他才勉强同意了。爷爷奶奶带着爸爸去了那里，在围子里待了半年，爷爷被团长的手下人照顾得无微不至，身体康复得也很好。爷爷要求回家的时候，团长还送了钱物。爷爷回到家就买了土地，生活才得以维持。但自此家道败落，在村里当教书先生的三爷爷，本来就嫌弃爷爷平时爱多管闲事，每说起此事更是抱怨不止。
可是爷爷一生善良正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成了我们村子里男女老幼的美谈。据爸爸讲，那是在日本投降前的1943年，日本鬼子在我们村安了据点。有一天几个妇女在村前河边洗衣服，突然从芦苇丛里窜出两个日本兵，她们吓得四散而逃。由于当时女人都缠了小脚，有个跑得慢的妇女被日本兵按倒在地，欲行不轨，女人大喊大叫，恰巧被路过的爷爷碰见。爷爷想也没想就冲上去，和日本兵扭打了起来，女人爬起来跑走了，爷爷也趁日本兵被他打倒的时机急忙脱身。当时我家是前后两个院子，那天爷爷穿了件羊皮袄，他跑到后院，脱下皮袄又反过来穿上，羊毛露在外面，然后气定神闲大摇大摆地往外走，与日本兵撞了个对面。日本兵看了一眼没认出来，就去别处了，爷爷也趁机逃脱了。
我虽然没见过爷爷，但在爸爸讲述的一个个他的故事里，眼前经常浮现出一个善良正直、爱憎分明、不畏强暴、侠肝义胆的高大形象。爷爷虽是个普通的农民，但每当想起他，一种崇敬和仰慕的感情就会从我的心底油然而生。作为爷爷的后人，我感到光荣而骄傲，他的故事一直激励着我、鞭策着我，我要做一个像他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