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筋饼
◎齐永山
（一）
那一年的冬天很平和，极少见烈风暴雪。有几日天一直阴沉着，最后却只轻飘飘落下几小片雪花来。近晚的大街上人还多，除了三五成群钻在一起闲拉呱的，还有背着粪筐正在归家的、出出进进去井台上担水的。最多最热闹的是孩子，他们永远有玩不厌的各种游戏，还可以不知疲倦地满街疯跑，快乐对于他们来说好像无处不在。这时有两辆太平车子被推进了村，车上长短不齐地满着载。看看天晚，推车人小心翼翼把太平车靠稳上一堵墙，摘下脖颈上的袢带，略作喘息后便进了一家门求宿。
借宿的人说一口江淮土语，他们贩来南方淘汰不用的家用织布机，到这北方暂还滞后的农村售卖。同行的还有一老一少父子俩，形神落魄但都不失稳重，话也说得文雅。这家男主人正值中年，性情开朗大方，很痛快地接纳下了这帮远客，并吩咐家里人准备晚餐。女主人熬了一锅玉米渣子粥，里面放了地瓜干，主食也多来自薯类，可见这家人生活拮据得很。卖织布机人带来的米饼面馍也一锅馏了。女主人用盐炖了一棵白菜，又切了一碗白菜帮腌制的咸菜，给他们端过去。主客推让落座，他们喝了卖织布机人贡献的一瓶白酒，再吃饭，期间都说了好些肝胆相照的话。饭后，男主人吩咐家里人去伙屋睡，腾出正房大炕让给客人们安歇。
那带孩子的父亲先是感谢了卖织布机人的一路携带，然后才约出主人夫妇到屋外，简说了一番自己不得已的处境，既前途不可料，就盼孩子有个保全之地，他说放在这家他放心，恳请勉为其难……说到最后，这人说，重谢的话恐难兑现，还是先做成儿子吧……男主人说：“吃糠咽菜那是没法，别的断不让孩子受屈。”就喊：“小月，你仨过来。”见女儿水月带着两个挨肩弟弟走来，就指着不远处的那个男孩说：“去，叫哥哥！”那父亲也喊：“善龙，你也过来。”他注视着儿子走到近前，郑重地指给他说：“叫爹！叫娘！”一切说定，那亲父子俩唠嗑到半宿，天明依依惜别。
水月家眼下的日子着实艰难，但她爹娘还是决定在善龙来家的第一天，让孩子们都吃顿像样的饱饭。水月娘打扫瓮底，得到半瓢地瓜面、一瓢玉米面，又出去奔了几家门借到一瓢白面。水月爹翻到一毛三分钱，交给水月，让她到镇东边豹大爷的肉摊上买些猪骨头来。水月跑了四五里路买回三根猪骨头，上面带着剔不净的筋渣子和一点点猩红肉丝，沉甸甸的，她的小脸上淌满了汗。水月爹接了猪骨，就拿把斧头在一块方石上一根根砸得细碎。水月娘把几种面粉和在一起，搅进碎猪骨，做成了一张又厚又圆的大饼，添水入锅用旺火蒸上。当揭开锅的刹那，一团白雾喷薄而起，带着浓郁的香味冲出伙屋门，久久等待着的孩子们欢呼雀跃着迎着香雾冲进屋内……
一顿丰盛大餐即将开始！孩子们规规矩矩围桌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娘把一块大圆饼，一步步切成许多小三角块，再一排排码齐摆到他们面前。孩子们已经馋得口水外流了。水月娘拿起一块饼先递给善龙，嘱咐说：“慢慢嚼细了再咽，小心着，别卡着嗓子。”又嘱咐水月和两个弟弟：“记住了，慢慢嚼细了咽啊。”水月和弟弟们一人拿起一块饼，点着头，放在嘴边慢慢咬下去……哇，香死个人啦！软乎乎的有肉髓香有玉米香，余香里还外带着一丝丝甘甜。孩子们越吃越快，小些的碎骨都舍不得吐出来，嚼嚼就一并咽进肚里去了。“爹……这叫什么饼啊？真好吃！”善龙忽然抬起头来问。水月娘只在刚出锅时掐了一小口放进嘴里尝了尝，水月爹还一直没动嘴呢，见问就走过去拿起块饼来一掰，说：“看见了吧，砸断骨头连着筋呢，这叫‘连筋饼’。”几个孩子都随着新来的哥哥一块站起来，争着凑上去看，果然，饼裂处还有一条筋渣子接连着没断。（待续）作者单位：姜集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