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吆喝
◎田邦利
1
春暖花开的时候,卖小鸡的骑着车子,带着绒球似的小鸡和小鸭来到村子里,支下车子,打开笼子,扯起嗓子:
“赊——小——鸡了嗬,卖——小——鸭哟——”
抑扬顿挫的吆喝声,灌满半个庄子。笼子里即便全是小鸡,卖小鸡的也是这么吆喝。这么吆喝,也不是说小鸡都是赊的,小鸭都要现钱。小鸡小鸭都是,现钱行,赊欠也行。现钱,赊欠各有各的价码。干啥的说啥,一个行道的买卖人怎么吆喝,似乎是约定成俗的。
“赊小鸡的来了。”
女人们从家里出来,胡同里一边咋呼着一边往街头走。不多时,卖小鸡的笼子傍就围了好多人。女人们多是赊小鸡,她们觉着赊是不花钱的,拿钱买得花钱。串乡卖小鸡的,去年是这个人,今年还是这个人,一个人到一个地方串乡卖小鸡,一般要好多年。熟人串熟乡,买卖好开张。
卖小鸡的抓起一点小米,笼子里轻轻一撒,笼子里的小鸡就欢腾起来。女人们就开始挑小鸡。有的自己挑,有的让人帮着挑。要5只的、要8只的、要10只的、要15只的、要20只的,卖小鸡的拿出账本子,找一个人帮他记上账(卖小鸡的尽量不自己记账)。他看一下账本子,合上,手掌往耳旁一放,扯起嗓子:
“赊——小——鸡了嗬,卖——小——鸭哟——”
2
“拿——破——布絺、烂——套子来——,换针——换线喽——”
货郎串乡,推着车子,村子里边走边吆喝。放下车子,从车子上拿下撑子坐下,拿起波浪鼓欢快地摇着:波浪……波浪……波浪……
货郎的顾客是妇女和孩子。
农家妇女平时做针线活儿,剔出的破布絺烂套子是不拽的,都一样一样的留着,积攒着;梳头梳下的凌乱的头发也不拽,指头上一缠一绕,打成蚕茧似的卷儿,随手塞进墙窟眼子里,也积攒着。听到货郎来,拿出平日的积攒,换针换线。货郎拿过破布絺烂套子,拿过头发卷儿,看一看,捏一捏,掂一掂,对女人说,能换几个针,能换几绺子线。女人自是讨价还价,要货郎多给一个针,多给一绺子线。货郎打开薄薄的锡箔纸针包,一个、两个……仔细地数着。
听到货郎来,孩子们就围上去。皮球,泥印子,鼓当子,泥哨子,琉琉个……都是孩子们的喜爱,隔着铁丝编织的笼罩子,一个一个看得眼红。货郎就鼓动孩子们回家,“回家拿东西来换;破布絺、烂套子,绳子头、麻袋片,破铜、烂铁……都行”。孩子们回到家,旮旮旯旯找个遍。
货郎串乡,人气最旺。
3
“戗——剪子了——,磨——菜——刀——”
戗剪子磨菜刀的肩上扛一条长凳,大街上慢慢地走,边走边吆喝。长凳的一头是坐垫,一头是磨刀石和戗子,下面凳子腿上挂着一个盛水的小铁盒,盒里有个蘸水的小刷子。相比货郎串乡,戗剪子磨菜刀的串乡身边要冷清了许多。零零散散的顾客都是成年人,男的女的,或戗剪子,或磨菜刀。
戗剪子磨菜刀,卖的是手艺,围看的人少,却是不少混钱。剪子自己磨,磨磨就不快了,就不对口了,人家连戗带磨,用小锤子照着剪子轴一敲一打,拿过线头、布条一铰一试,剪子就合口了,剪子就快了,不服不行。
4
“锔——盆子、锔碗、锔——大缸呀——”
这是锔匠的吆喝声。大街上,锔匠推着车子(车子上有用具、小缸、瓦罐什么的),迈着沉稳的步子,边走边吆喝,吆喝声浑厚有力。锔匠俗称“锔轱辘子”,因为锔匠有一个钻眼的钻,钻又叫轱辘子,用起来滴溜溜地转。
听到吆喝声,破了面盆,破了碗,破了米罐,破了粮缸,破了水缸的,就拿出来让锔匠给打上锔子。锔匠看一下器具,使器具在裂痕处对接好,用钻在裂痕的两旁对称地钻上眼,量好尺寸,打制锔子。锔子有铁的,有铜的,铁的铁价钱,铜的铜价钱。打制好锔子,将锔子把上,用小锤子轻轻地敲打锔子,让锔子慢慢地入了扣,把好,拿泥子一抹,一个破裂的器具就整好了。
钻眼,打制锔子,敲打锔子,抹泥子,四个环节看似简单,实则不然。越是细小轻巧的活儿,对精度的要求越高,一眼、一锔、一敲、一抹都关乎活儿的好与坏、成与败。刚学徒的,手艺低的,锔陶器。陶器质地比较软,好干活,用铁钻头就能钻得动。手艺高的,陶器、瓷器,凡是能锔的物什都锔,敢这样逞的锔匠,不光手艺高,家什也好。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买卖人有个诙谐的说法:赔本赚吆喝,落个买卖人。看来做买卖的都吆喝,只是,有的人吆喝声大,有的人吆喝声小;有的人吆喝声悦耳动听,有的人吆喝声刺耳难听。
“赊——小——鸡了嗬,卖——小——鸭哟——”“拿——破——布絺、烂——套子来——,换针——换线喽——”“戗——剪子了——,磨——菜——刀——”“锔——盆子、锔碗、锔——大缸呀——”堪称四大吆喝。
四大吆喝,响彻四海。抑扬顿挫,悦耳动听,浑厚有力的吆喝声,给昔日的农村增添了不少生机和乐趣。几乎哪个村子里都有这样的奇人奇才,学常来串乡的买卖人的吆喝声,学得惟妙惟肖。下地干活,大街上走着,扯起嗓子一吆喝,定会有人从家里跑出来。跑出来的多是娘儿们,胡同里,大街上,左看看右看看,前看看后看看,不见要寻的买卖人。一看那一个前边扛着锄头正下地走着,便知道刚才那吆喝的就是他了,于是喊着名骂一句:“熊玩意!”“熊玩意”回头看一眼,嘿嘿。作者系济阳一中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