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列车
鞠慧
金丽春的票在邻近过道的位置,车上人很多,过道上站满了人,连车座下边,也躺了人。这趟车,永远都是那么拥挤。金丽春心里急,没顾得上看周围的人,等她感觉异样的时候,才发现在她旁边坐着的一个民工模样的男人,正在流泪。金丽春刚一转头,一股浓重的酒气就迎面扑了过来。男子席地坐在过道上,紧挨着金丽春。蓬乱的头发,松松垮垮的上衣。脚下,是一只不大的编织袋。男子边抹泪,边低声抽泣着,完全不顾周围人投来的各种目光。
金丽春不自觉地往里挪了挪。她不喜欢醉酒的男人。在火车上这样的地方,怎么可以喝成这样呢?
金丽春把头扭过去,眼睛朝着窗外。因为担心着明德,金丽春的心一直无法平静下来。几次想给明德打电话,她都忍住了。她怕打过去后,明德万一无法接听呢。
男人把胳膊放在了金丽春座椅的边上,随之脑袋枕在了胳膊上,继续抽泣着。金丽春有点后悔,刚才不该往里挪动。本想是离这个男人远一点的,却没想到更近了。现在,这个男人的脑袋就紧挨着金丽春的腰,随着火车的前行,那个乱蓬蓬的脑袋不时与金丽春的衣服摩擦着。金丽春觉得自己临来时刚刚换上的格子上衣,与那颗脑袋接触的地方,肯定已经变了颜色。
金丽春想往外挪挪,把那个男人的胳膊挤下去。这个座位本来就是我的嘛,你凭啥把胳膊放在上边?金丽春在心里这样给自己打着气,但打来打去,气却总是不足。金丽春实在不好意思把那个男人的胳膊连同那颗顶着乱蓬蓬头发的脑袋挤下去。出门在外,大家都不容易,只要能忍,金丽春是不会主动找别人麻烦的。
金丽春斜了身子,往里边靠着,以此来减少与那个男人的接触面。
“别哭了小王,哭有啥用?”一位胖胖的中年女性,轻轻拍了拍那个男人。
“大姐,我咋就那么傻呢,咋就没想到陶红一个人在家会寂寞呢?”男人开始断断续续地哭诉起来,“开始的时候,呜……呜……陶红打电话,说想我,让我回。我就想,这不年不节的,回家一趟,一个月的工,不就白干了,呜……呜,我……我就想,呜,等……等过年的时候再回,能给陶红多带点钱,多带点……带点年货回家。有好几回,陶红在电话里说想我,陶红都哭了。最后那回,我还骂了她。呜……呜……陶红,陶红哦,你咋就……咋就跟别人走了呢,你咋就……咋就不能等我回家呢!”被称作小王的男人继续哭着。
“你在外头想那事了,花三、五十块钱解决了。你老婆想了咋办?都是一样的人,都一样的需要。想得不行了,可不就跟别的男人跑了呗!别看你现在哭着闹着地到处找老婆,真找到了,人家也不一定回来。你呢,就是老婆真回来了,你也不一定真拿老婆当回事。”一个头发油腻得打了缕的瘦男人,拍拍哭着的男人,轻描淡写地说。
“陶红肯定跟我回的。陶红不知道我回家了,不知道我在找她。陶红知道了这些,一准来找我。我咋不能对陶红好?陶红是我老婆,我不对她好对谁好?”小王说着,嘴一撇,又哭起来。
金丽春眼睛一直看着窗外,心里一会想想明德现在到底是在工房里坐着休息呢,还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会又想想金桃,不知怀孕后的金桃是不是有什么变化?间或,豌豆会跑过来,噘着小嘴,叽叽喳喳不停地对她说着。她亲手种下的那些小苗苗,排着整齐的队列,跑到她眼前来,仰起小脸,冲她微笑着,似要跟她说些什么。
“陶红……陶红……”
小王睡着了,梦中,不时呻吟般喊着那个名字。金丽春心里一阵酸痛,忍不住看一眼这个即可气又可怜的男人。
“陶红……红……别走……”小王嘟囔着,双手一下抱住了金丽春的胳膊。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别走……求你了红,别走……”
金丽春本能地抽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没抽动。那个小王把她抱得太紧了。金丽春本想站起来,用力推开这个陌生男人。但心中挣扎了片刻,她终于没能站起来。金丽春伸出另一只胳膊,搭在了那个男人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就像一个母亲,在默默地安慰着自己的孩子。
男人慢慢安静下来,梦中的哭泣,渐渐被鼾声替代了。听着这鼾声,金丽春的泪水哗地流下来。有种母性的东西在心中盛开着,花儿一样艳丽芬芳。
男人,有时可能真得像个孩子,会任性,会犯错,甚至会犯不该犯的错。想到这里,金丽春对明德的气消了许多。她想,看在闺女的份上,只要明德不再犯,就把那事忘了吧。虽然,这样做很难很难。(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