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响贪欢
◎杜秀香
韩国人挺有意思，他们往往把坠入爱河，陷入情网称之为“中毒”。电影名字告诉我们这是一部爱情片。如今，倒是极少去看爱情片。爱情，这种虚无缥缈，保质期又短的东西，迷惑怀春少女还行，让人在一地鸡毛的生活里一直相信下去，很难。可《人间中毒》的主演是宋承宪，你可以不相信爱情，但一定要相信《蓝色生死恋》里这个赚足人们眼泪的男人，相信他一直不老的颜。
宋承宪饰演的男主叫金镇平，他是越战（原来韩国也有越战）归来的功臣，家有美貌娇妻，上有高官岳父，顶着战争英雄的光环，身居大领的军衔，怎么看都是一个成功男人。可这些都属于白天的世界，他的夜晚永远属于噩梦。没有多少人知道，他有很深的战争创伤后遗症，每晚他都需要服用药物才能入睡，而睡梦里永远是越南的那一片丛林，他提着敌人鲜血淋漓的头颅走在丛林里，却永远走不出。走不出的丛林，走不出的噩梦，走不出的创伤，让他落落寡欢，让他孤独疏离，让他在众多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欢宴时刻显得不合于群、不融于众。直到，他爱上了自己下属的妻子，电影的女主钟佳欣。那个安静、温顺、貌美而又喜欢养鸟的女人。她是个华侨，用官署太太团们的话说，是个中国娘们。从挂满鸟笼的长廊初次相遇，到医院的意外重逢，波澜突起，再到整个镜头里都是明媚的郊游，她牵动着他的目光，牵动着他的思绪，也牵动着他的心。昆曲《牡丹亭》开篇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隔着时空和国界和他有了共鸣。他深陷在这份若即若离，若有若无的暧昧里不能自拔。家庭聚餐，他们偷偷把约会的时间和地点写在餐巾纸上，传递着彼此的慌乱和渴望。然后……然后便是电影的卖点之一，宋承宪的身材和两人三场的香艳场面。这是一段快乐的时光。他教她开车，一起到海边，两个人笑得真心而又肆意。爱情，就像一剂良药，让人沉溺于它暂时的治愈。
只是，再美的梦都要醒来。无意中的一次事件，钟佳欣的婆婆看穿了他们的恋情，或者说奸情。但是，婆婆没有指责她的不忠，反而歉意地说不该让她嫁给自己的儿子，因为自己的儿子是个人渣。她哭着和婆婆相拥在一起。年幼时，她随父母逃难到山上，父亲不幸死去，母亲弃她而去，她一个人守着父亲的尸体在山上待了七天七夜。下山迷路的她被婆婆收养，长大后让她嫁给了自己的儿子。婆婆不知道，其实在她十三岁那年，那个人渣就欺辱了她。她没有声张，顺从的从养女变成儿媳，顺从的跟着一心逢迎拍马、谄媚巴结上司的丈夫来到此处，顺从的听从丈夫安排，穿着暴露的衣服参加宴会，接受着上级高官对她不怀好意的觊觎和上下其手的揩油，以博取丈夫职位的升迁。命运多舛，人生无依，她的生活剧本，似乎就像她养的那些鸟儿，只有忍耐、顺从和取悦。直到，遇见了金镇平。
她爱金镇平吗？她曾坦承他是她的全部，也是她的唯一。但很显然，比起她的犹犹豫豫，推推拉拉，欲拒还迎，欲进还退，金镇平是爱的更主动，更浓烈，陷得也更深的那一个。那些无时无刻的回忆，相见不能的憔悴，困兽一般的痛苦，他是肉眼可见的坠入了爱河，中了爱情的毒。其实，相爱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涂磊曾说，爱人七分即可，留下三分爱自己。深以为然。可金镇平已经爱到退无可退，也正是这份情到深处自然浓，意到浓时怎忍舍的爱情，注定了他最后的悲剧。不久，金镇平升任少将，妻子安排了升职宴，并当众宣布怀孕的好消息。一片讨好奉承的祝贺声中，他盯着她的脸，她异常沉默，没有看他。当终于独处时，他告诉她，已将她的丈夫升为自己的副官，他们将一起去首尔生活。她平静地拒绝了，说会一个人留下来。看着她疏离的表情，听着她无情的拒绝，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忽然无望到崩溃。冲进房子，当着所有人的面，不管不顾地冲她喊：“为什么？为什么让我爱上你又抛弃我？”一场宴会，成了丑闻。
岳父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被停职安排去越南一年。他们都相信，时间会冲淡所有的舆论和影响，等越南回来，一切都会一笔勾销。他愧疚地面对岳父的愤怒，却依旧转身敲响了她的门。四目相对，她穿着他们第一次温存时的裙子（给导演加鸡腿，真是有心），犹豫良久，他问：“你爱过吗？现在还爱吗？”在听到她说“爱”时，他如释重负。那几秒的等待，他脸上的紧张，眼里的期待，让人禁不住一声叹息。他说想带她去越南生活，她垂目：“没到那个程度，放下一切爱你。”他备受打击，指着自己的胸口悲戚而又哀伤地说：“我这里堵得慌，不能呼吸。”说着掏出枪，扣动了扳机。一声枪响，他胸口飞溅的血液在灯光下，有着凄美的绝望。当然，按照韩国电影狗尾续貂的套路，这绝对不是结局。果然，男主没死，在失去了军衔、婚姻、爱情、声望等等一切后，远走他乡，两年后死在了越南。
男主的深情与悲剧让女主成了网友口诛笔伐的绿茶婊、心机婊。她爱他吗？也成了电影谈论最热门的话题。她爱他吗？如果不爱，那种若有若无的情愫，那种欲拒还迎的姿态，那种看似淡然，却又让人心里发痒的话，比如“你帮我戴上耳环吧”“金大领的手长得好看，吃饭的时候就想着要摸一摸”“心跳得好快，是因为牵手吗”“爱一个人，怎么能藏得住呢”“你来看我我很开心”“原来我不是唯一一个有这样感受的人”……话，充满挑逗，她却说的带着一种近乎天然的天真和认真，一击而中深爱着她的金镇平，也得到他热烈地回应：“其实我一直在想你。”可如果是爱，当金镇平失去所有离开后，她依然平静地过着官太太的生活，穿着精致的衣裙，化着完美的妆容，参加高官云集的宴会。两年后接到金镇平的死讯和他留下的照片，她的哭泣，她的眼泪，有多少是因为爱情呢？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不是你付出的越多，得到的回应就越多，也不是你爱的越深，爱情就越真，更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出禁锢自己的鸟笼。深情，往往被辜负；爱情，往往成毒药。就如《色戒》，人们执着于追问易先生到底有没有真心爱过王佳芝。张爱玲的小说结尾，易先生处决王佳芝之后，是洋洋得意的。这是张爱玲一贯的绝决与残酷。而电影里，易先生坐在空荡荡的床沿，满目泪水，他还是爱王佳芝的。有人说得好，李安到底是比张爱玲慈悲。
人间中毒，一响贪欢。这是一段隐藏在“情色”之下的爱情，或者说和爱情无关，它只是一个悲凉的故事。不得不说，导演深谙爱情电影的逻辑，圆满的爱情固然能满足“从此王子与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童话执念，能让人念念不忘的却多是悲剧。
毕竟，悲剧才是人生的真相。
作者单位：区人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