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239 更新时间:2023-09-06

我的高考

◎孙云峻

        人生到底有多少次高考?    
        我无数次积极备考应试,无数次热情高涨,无数次信心百倍,无数次精神紧张,无数次奋笔疾书,无数次“金榜题名”,无数次欣喜若狂,无数次笔下失误,无数次名落孙山,无数次遗憾惆怅,又无数次败不气馁,无数次愈挫愈勇……这一番番的无数次,原来是在寒冬漫漫长夜的睡梦里,或在春困秋乏的梦幻中。
        在我的高考路上,不期然而然也好,邂逅于途也罢,实际上,实实在在的只有三次。
        第一次遇到高考,到现在,已是57年前的事了。那一年是1966年的夏天。那年我在济阳一中高中毕业。毕业证也拿了,班集体毕业留念的相片也照了,应届高考名也报了,志愿也填了,报名考试费也缴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信心满满地只等时间一到,奔赴德州地区招生办设在禹城县的考点一显身手。面对着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副胸有成竹、志在必得、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中央下达了文件,推迟毕业半年,留校搞文化大革命。这离参加高考的时间仅仅只差七天!于是,我近在咫尺的第一次高考就这样胎死腹中。
        我第二次遇到高考,那是从上次以后12年的事情了。那年,记得是1978年的夏季。那是一段令人终身难忘的岁月。
        因为当时特殊时期,我正在接受审查。我被强迫去公社农具修配厂的铸造车间劳动改造。每天干八九个小时活。活又脏又累。厂里安排我在炼铁炉,极少与年轻工人接触——除非在车间作检讨或接受批判。分配给我的活比年轻人重许多,工作量大得多,一天到晚,满眼是活,急着干都干不完。炼铁炉就在厕所跟前,领导过来过去,便于监督,蹲到地上休息的机会也没有。实在坚持不住了,直直腰,戳立在那里喘息一会儿算不错了,一旦被发现,被斥责为偷奸耍滑。我的活五冬六夏在厂里的空地上,高高的炼炉旁,宽敝的车间外。一堆堆小山似的树墩子、黑糊糊的焦炭、银灰色的钢铁就是我成天整日的打击对象。每一次开炉前,须将一个个树墩子劈成长不过30厘米、直径不过10厘米的木柴条,若要碰上槐木、柏木、榆木墩子要劈成木条条,非下九牛二虎的气力不可。寒冬腊月天,脱掉棉衣,大刀阔斧抡一阵子便大汗淋漓,盛夏酷暑的太阳底下,干一阵就汗流浃背,挥汗如雨了。柴劈够了,就要将塑料桶般大小的焦炭用锤砸成拳头般大小,砸很碎了,易造成浪费,焦炭块大了不易点燃。焦炭备足了,剩下的活就是破解杂七杂八的钢铁。那些灰口铁相对说还比较容易砸成小块,若要碰了买来的废钢铁机器零件,一锤锤狠劲砸下去,硬碰硬,金星迸发,火花四溅,射到脸上手臂,灼痛难忍。要求将钢铁砸得越碎越好,到炉里易熔化。这都需要实打实地用力气换。料备足了,就要开炉。我站到离着炉最近的用厚铁板焊接的五六平方米的平台上,将我平日劈的干柴、破解过的焦炭和铁块一铁簸箕一铁簸箕递给大高个子刘师傅,然后倒进熊熊火焰的高炉中。炉近前高温,冬天不觉怎么样,烈日底下,干力气活,迸出的火星,常把衣服烧上窟窿,一季子下来,浑身衣服早就千孔百疮了,活像是密密麻麻的蜂窝,脸上布满了花椒样的碎麻子。点炉一遍成功尚好。如果点燃不成,就得将上好的料重新弄出来,来来回回倒饬,可把人给折腾坏了!白天累得腰酸背痛,晚上还要在职工大会上作检讨。天天灰眉土脸,好不狼狈!尽管被搞得身心疲惫,但我仍然坚信:天无灭生之理,地无绝人之路。肚子无病死不了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依然拼命干活,挣饭吃,努力奔,生活下去!
        困境中贵人指点帮助,感恩一中老师、同学。
        突然有一天,我村一个在公社广播站工作、管他叫叔的好心人找到我,悄悄对我说:他最近到县城开会,遇到一中教过我的老师。当他们了解我的处境后,催促我今年高考,招生允许“老三届”报考,赶紧报名!有机会,尽快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常言道:“知子者莫如父母。”知学生莫如老师。老师对我知根知底,繁忙的教学之余还念念不忘我这个毕业多年尚不成器的学生,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建议我报名参加高考的消息,对我而言,一声春雷,石破天惊。
        当宣布对我审查之日起,原来的熟人怕沾染上是非,老远扭扭身子低着头迎个对面装作陌生人就走过去了;我也怕给认识的人打招呼,给人家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也就主动躲着走,成天干的是炼铁的活,想的是“检讨”的事,长期处在相对封闭的状态,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正如东晋文人陶渊明所写的《桃花源记》一文中所说的那样,“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刚听到老师捎来的消息,很是兴高采烈了一阵。稍微冷静下来,转念一想,沸腾的心立刻就凉了半截,想报名参加高考,简直像白日做美梦,根本不可能的事,像海市蜃楼那样虚无缥缈,像乌托邦式的空想!且不说,高中毕业十几年了,没有再摸过那些课本,早已当柴火做饭给全烧掉了,没有课本可供复习了;且不说在厂里劈柴砸焦炭、破解铁块,天天累得腰酸背痛,一蹲下就起不来;一歪头睡不醒,即使手下有课本,人哪有精力去翻书?就是想为了复习复习功课而请几天假,现实允许吗?根本不可能!为报不报的事,我翻来覆去地想,纠结了好大一阵子,下不了决心,拿不定主意。
        直到停止报名的前一天,我心一横:考不上是自己能力水平问题,不报名或前怕狼后怕虎不敢报名对不起老师们的一片苦心,是对老师的不尊敬,是对老师殷切期望的辜负。最后决定冒险试一试!公社教育组的领导同情我的遭遇,理解我的处境,给我报了名。说缺照片,晚上下班后,晚饭没来得及吃,骑了辆破自行车,跑了几十里到县城一家照像馆急急忙忙照了像,是教育组张会计拿发票取出照片,给我办出了准考证。直到这时我悬着的心才落下了一半,庆幸报名成功!
        为了能够顺利地参加高考,我在单位的劳动表现得更积极了,不惜力气,出满勤,早出晚归,傻乎乎地苦干,就怕工作中失误出了纰漏,被抓了辫子,连累了高考;小心谨慎地上班干活,悄默声息,不敢声张,光怕走漏了我参加高考的风声,言行中让人看出破绽,给使了绊子,以致使高考的事前功尽弃,半途而废!
        幸好没出这事那事,总算挨到要开考的时间了。我什么理由去偷偷参加高考呢?我只好撒谎,找个借口。
        那阵子,老天爷连降两场暴雨。我住的三间正房全是土顶平房,雨停了,屋里还滴滴嗒嗒漏个不停,蚊帐顶上铺了塑料布,雨水照样往床上淌,接水的盆盆罐罐几乎摆满了,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让劳累了一天的人心烦得难以入睡。我的伙房是一间东屋。北山墙在暴雨冲刷歪了,屋檐全坍塌了。一下雨,雨水往锅里流,雨潲进屋里,连柴火都湿了,没个干地方,做不成饭。我的几个孩子,大的不满十岁,吃不上饭嗷嗷喊叫,急得妻子团团转,束手无策。问我这当家人咋办?顿时,我脑门一亮,天赐良机!请两天假修缮房屋,然后趁机去济阳参加高考,这是绝佳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说回家修房,领导准了假。我请了自家的一个小叔,他是技术高明的泥瓦匠,正好在家;我动员妻子孩子齐动手上阵,先拣要紧的活抓紧干,其余活儿以后再干。傍黑天,妻子给我烙了摞掺了地瓜面、玉米面和小麦粉的三合面擀成的厚油饼,连同考试用具装进一个书包里,骑着自行车,急急忙忙往县城赶,光担心遇上下雨,不是人骑车,而是车骑人,误了考试,就麻烦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报了名,说谎请假好,顺手牵羊也罢,不管三七二十一,考了再说。想着想着,脚底下的踏板转得更急更快了。
        考点设在济阳一中,考场就在一中图书馆的阅览室。除了四位监考人之外,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坐着我一个考生。这是为什么?莫非考生中仅我一人报考英语专业?或许还有其他什么原因?不得而知,至今是个谜。我的情绪比较低沉,没往好里猜想:人在所谓被审查中,这次考不上就不消沉了,即便考上,走不了,也上不了学。数学考试那一场,仅做了几道题,便无心做下去了,自己给自己耍脾气,发牢骚,任性的我,执意要提前退场,监考老师不允。挨过半个钟头,我出了考场,去探望拜访多年不见的孟老师、刘老师、王老师他们去了。          (上)
           作者系城区居民